第一部分《信息时代》

第四章 高三

高三毕业对于中国考生来讲是一次重要的告别，而在高三告别会之前铺垫着属于高二的告别。

上课的铃声还是在六点半敲响，秋天的风还是和去年的一样凉爽，篮球场上依然每天都被激情四射的学生占有着，17班的老师也还是那几位，今天时间流淌的速度似乎与昨日无异，这些景象让陈锋感觉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曾经宿舍的室友有两个已经搬到学校外面住，他们的妈妈也过来陪读；数学老师占用体育老师的课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因为课表里压根就没有了体育课；早上六点隔壁班的班主任就开始巡查寝室叫起床，好在我们班主任没有这个爱好；晨读时同学们的声音好像变大了，像是时间在背后追着；每个月的假期也从两天，被对半分成了两个半天；每天三张试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似乎每个老师每天不发一张试卷他们就感觉今天不充实；此前还你侬我侬的模范情侣，也私下里决定减少约会时间更努力地学习，然后考上同一所211大学；每天学习新知识的日子也已经悄然离去，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对已经学过的知识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复习；送走了前一届高三的我们即将成为他们，而他们中的部分人选择复读加入了我们；学习成绩不好平时不努力的同桌，也为了前途努力学习画画企图弯道超车；晚上蒙在被子里用MP4看电影的人少了，用台灯看书的人多了；今天的风，好像和昨天确实不一样了。是的，高二结束了，没有经过谁的同意，也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相较于前面的告别，教室门口迎来一个新鲜事物——倒计时300天。不过这一切，似乎和陈锋关系不大。

进入高三的陈锋已经稳稳地成为了班级第一名，虽然17班只是普通班，另还有5个竞赛班和2个复读班，这七个班级加起来的学生大概有450人，按照进校成绩排名陈锋当时排600多名，而今他可以稳定的排在30名左右。并不是说他比别人更努力，当然也不是什么学神，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上课认真听讲跟着老师的思路走，下课放学认真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从不抄作业），老师安排他上去讲课他认真准备好就上去讲了，老师安排他给同学们讲物理试卷他也认真分析错题后上台给同学们讲了，

不要指望放假的陈锋做作业，不要指望晚上回到宿舍的陈锋挑灯夜战，作业绝对在放假前的一堂课上做完了，对于晚上用台灯学习这件事似乎就不在陈锋的字典里；数理化是他的强项，也从中获得了不少快乐，英语成绩不错但是学起来总感觉有一丝费劲，语文是他从6岁踏入学校的第一步起便定性的弱项，虽然看成绩还好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煎熬，生物由于总分不高考得还行也不太重视；整体来讲，陈锋是不偏科的，所以无论每次月考半年考的题目怎么出他的最终成绩也能维持在差不多的位置。为什么说上面提到的和他关系不大呢？因为这一切的变化对于陈锋来讲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还是同样的状态对待着课堂和学习，至于那些多出来的试卷都在各种课堂的交叉中偷摸着做完了，一般还多出来时间自己做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当他不想学习时或者准确讲是把各种试卷做完时，就喜欢用手托着下巴，抬头45度透过窗户仰望着天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十多分钟，也许在用一种超然的语言和那个天才——传奇傻子对话。

压力下的高三给其他同学带来了明显的变化。坐后面两排的运动健将们主动降低说话的声音以给其他同学创造一个相对安静的学习氛围，让他们不说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优秀的父亲母亲已经为其中的大多数人选择好了出路，不过能够真的有丰厚家底保障这个出路尚可的并不多，甚至听说还有家长想要运作一番把自己儿子的考点整到海南、贵州、云南等边远地区“支援当地建设”，后来也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也许是学校出题者刻意控制试卷难度的原因，成绩比较好的第一波按部就班地努力着，按说知道的知识肯定比以往多一些，但是考试成绩差不太多，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这么努力着；比较苦的是第30名到第55名，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渴望通过刻苦地学习去提高那么十几分，可是大多结果并不按照自己预定的剧本上演，有一天中午陈锋很快吃完饭就回到了教室，他亲眼看到一个努力到吃饭都在教室的女生直接崩溃大哭，这件事的发生远远地超过了他所能预估到的剧情，他能想象到这位女生晚上也必然同样努力，令他没想到的是努力而不得对这位女生的打击如此巨大，他不具备持续面对这种情况的能力，便匆匆离开了。要想让陈锋通过别人的努力让自己更努力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想法不可能也没有出现在陈锋的脑袋里，因为高考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及其他人百分之一，并不是高考本身不重要，而是此时的陈锋并不知道高考的重要性。从小爸妈就无暇顾及陈锋的学习，看着放养的结果还不错也就索性接着放养了，而老师们亲眼看到陈锋的成绩从高一到高三一直上升，以为陈锋是为了高考在刻苦奋斗（准确点讲，并不是陈锋不刻苦，而是努力刻苦就直接刻在了陈锋的基因里，使得他觉得自己所做压根谈不上刻苦，不过是按部就班顺其自然罢了；对于他来说记住知识点是应该的，做错了题目弄清楚错在哪了是应该的，基于元素周期表梳理整个化学体系的知识点是应该的且有趣的）；同学们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成绩的表象向周围的所有人传达出的信息就是：陈锋知道高考很重要，而且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地提高着考试分数和光荣榜排名。可是，实际上，陈锋压根就不知道几所大学，更谈不上有什么目标大学，所以也不会去关心考上这所大学需要多少分，不过也并非完全超然——傻楞，他主要的搏斗对象是每一科的分数、错的每一道题，冥冥之中反而选择了一条更正确的道路。

戏剧的场景便是生活的场景，生活的场景也是戏剧的场景，在高三对于陈锋来说为数不多的快乐便是趴在栏杆上瞎看。17班对面就是宿舍，也看不了什么远方，远方也没什么风景可看。他喜欢看不远处操场上打篮球的场景，而且发现有七八个人总是一起在打篮球，说实话，陈锋羡慕他们，倒不是说他喜欢打篮球这项运动，而是喜欢一直配合很好的七八人能够长期做同一件事，而且看起来打得也挺好，所以他也喜欢一直看他们打篮球。他喜欢看19班的英语课代表在目之所及的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她看起来很好看，像美丽的花儿一样，当然这些地方也包括了她和她的男朋友找个似乎隐蔽的角落聊天的地方。他喜欢晚自习的时候看着深邃的黑夜发呆，眼睛看向黑夜，耳朵听着不尽相同但也差不多的琐碎，偶尔他也需要和同学寒暄几句。他喜欢给同桌讲题目，以自我感觉很有耐心但是同桌可能觉得略带鄙夷的口气认真地讲着，似乎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两人资质的差异，但是从同桌的表情来看她需要再思考思考，从陈锋的表情来看他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清楚没必要重复一遍了。这样的戏剧场景每天都在上演着。

按照上面的描述，陈锋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简直无限地接近于超脱了，其实不然。由于从小家境贫寒，所以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这两者看似毫无关联，但是确确实实这样发生了，有人的时候不敢对着消火栓的镜子照，只有在周末视野之内没有认识的人的时候，他才敢偷偷地且快速地照一下消火栓的镜子，照完了心愿达成了，然后更自卑了。从相貌的科学评判标准来看，完全没有资格因为五官而自卑，但是陈锋心中的评判标准因为羞涩之囊而并不科学，所以这种自卑一直伴随着他。但是这并不妨碍与同学们友好地相处，从不炫耀自己成绩且为人淳朴的他，可以和绝大多数的同学成为普通朋友，尤其是和室友的关系也非常的好。也许这样的自卑与下面的每一件事都有关：室友周末带了个柚子回宿舍分给大家吃，陈锋没钱也没有做过买东西分给室友吃的行动，他每个月节省出来的钱自动归集到了下个月的生活费中；同学们邀请他周末一起去逛商场，条件反射就说出了拒绝的话，拒绝后好几个小时还在为不能去而感到遗憾；室友的MP4似乎自带着光芒，但是他没有勇气找室友借；必须要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找同学借手机时，不会按键甚至缺乏请教同学的勇气……这样的自卑与成绩上的骄傲从两面夹击着陈锋的身心，但是奇迹的是二者竟然能够一直友好相处着。尽管陈锋没有多出来的钱改善自己的生活，甚至吃一顿5元餐还需要鼓起一个星期的勇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物质生活很差，实则相反。早餐有汤面和油饼，把油饼泡在汤面里，是每天都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事情；中午和晚上3.5元的餐食他也吃得很饱很幸福，并没有因为同学经常吃5元餐而感觉自己的饭菜就不好吃了；时隔几日拜访一下学校超市买一根巧乐兹，他可以计划两天然后回味两天，一根巧乐兹就带给了他四五天的快乐；同学们带来的零食，虽然每次分吃的不多但是正是因为不多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快乐；虽然极少时间他会买新衣服穿，但是他为自己练就了一副抗冻好身体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每天穿着昨日前日的衣服他会产生满足的幸福感；偶尔晚自习结束后，跟着同学跑出去买一份五块钱的鸡排那别提有多开心了，这也是需要筹划超过一周的事情……这样的小故事还有很多，简单地拥有便能够给陈锋带来巨大的满足，所以室友兼朋友杜志豪问陈锋为什么你走路都是一颠一颠的时候，陈锋不知道答案，也许正确答案正是每一个小小的满足给他带来的大大的快乐，使得他的高中生活很开心，更何况还有每一张试卷、每一次考试、每一次张贴光荣榜、每一次选座位、每一次老师念名次、每一次给同学们讲课讲试卷……这些学习成绩充分地满足了陈锋内心并不多的虚荣心。这看似单调的高中生活，却分明写满了快乐。

突然某一天，陈锋听到一件事：有一个学生晚上自习的时候，直接冲出教室大门跳楼了。这对于陈锋来说，又是一个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场景，所以他按照之前的处理方式继续处理着，不与人讨论这件事，也不再关心这件事，最后也没多久慢慢地便忘记了。比起这件事，他更享受由于做试卷比别人快所获得的自由时间，有一天晚自习是一次数学考试，试卷一个小时便做完了，用文具压着后便溜出了教室，钻进了黑夜。先是去操场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的夜晚，仅他一人在操场上慢悠悠地走着，他的心很安静，风月草虫也安静地陪着他，偶尔风先生没忍住发出了笑声，也逗笑了陈锋。然后，走向小卖部又中途折返回来，到处乱逛一番，上个厕所，感觉快到下课交卷的时间，便回到座位上了，看文具摆放的位置应该是没有人抄他试卷答案，心里慢慢地松了一口气。相较于陈锋平淡的高三，也有人拥有着不平淡的高三，是的，他属于后三排中的一员，且一般都会选择坐在倒数第三排。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是教育成才的地方，也是拥有大量旺盛荷尔蒙的青少年聚集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最年轻的江湖就是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