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信息时代》

第二十章 走自己的路-程浩

看着眼前的表弟，程浩一时有些恍惚，5年前刚从高中毕业的那个青涩小伙的形象一下子就浮现在了眼前，那时的他正在和爸爸讨论以后生路的问题。

中国在职业教育方面可以讲毫无建树可言，高考低分的学生大多不太想再去读一个高职高专，因为他们从其他同行者口中听到的大多数是“上课不用去，在学校随便潇洒，对找工作啥的也没太多帮助，基本上最后干的和自己学的专业毫不相干”。不像有些发达国家在初中毕业就开始了发展分流，成绩优异的进入大学学习往白领方向发展，成绩不太好的进入相应的职业院校往蓝领方向发展。而且蓝领的培养体系可以讲比白领更难：首先，其基数更大，在国家层面，需要有相对完善的教育、就业、培训、考核、职称评比、高级人才培养班等体系，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大国强国，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工业体系，在每一个细分的行业里也呈现出了“几家龙头企业坐庄，中小企业附庸，全产业链供应”的基本形态，但是在行业的体系里面很多企业自身都没有健康健全的管理体系，更不用说再去将触手伸到职业院校了；如果行业内企业有了相对完善的“教育、招聘、培训、执业、考核、晋升、再培养”的体制，让往蓝领方向发展的人知道“我应该努力学会什么，学会了后我能创造什么价值，因此而获得什么利益和荣誉，接着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何改善”，那么就不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人员选择不停地试、不停地改变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的现象，这种现象本质上是一种重大的资源浪费，和对社会中下层人员的不尊重，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社会稳定的需求。当然，有的企业家会跳出来说：“我们就是要利用这样的大环境，用最便宜的人工去做我们简单的加工工艺，目前中国底层待就业人员远多于岗位需求，人员流动性大对我们造成的损失不如为此创造的利益。”确实，中国的工业体系的转变需要一定的过程，但是随着中国人口结构的改变和智能化制造能力的提升，已经有行业出现了“工人难招”的局面，中国工业体系内各行业到了走向科学管理道路的时候，那样对于那些高中毕业或是高职高专毕业的学生有一条明确的通过努力能够创造幸福生活的道路，而不再是像程浩这样去摸爬滚打，甚至铤而走险走了“捷径”。

职高课堂睡觉的学生不如翘课的多

在程浩高中毕业的时候，像他这种情况一般是由父母亲找一家手艺人教一门谋生的手艺，若是家里做点小生意则有的家庭会先让子女出去闯荡几年后回来继承这一点薄产。程浩家境一般，甚至可以说是贫穷，在小学的时候程浩一直是班级里的前三名，但是初一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病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经过这件事后不久父亲的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了，这样的家庭环境也让程浩逐渐地将精力和兴趣从教室转移到了那些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玩的小伙伴身上，他们去桌球室一打就是半天，去网吧经常就是通宵，去简陋的赌机房拼运气，去游戏机室享受对抗的快感，去江边游泳，去篮球场打一场比赛，去赴一场约好的群架……后来父亲外出打工，基本上半年才能见到一次，年迈的爷爷奶奶根本无法约束他，但是从小到大爷爷奶奶都对他很好，所以虽然不怎么听爷爷奶奶管教，但是并不影响他非常地爱自己的爷爷奶奶；虽然见不到父亲的面，但是每个月的零花钱比以前多了，他则更加地放纵着自己的青春时光。其实他和父亲都明白，他不会选择去读职业院校，但是父亲也曾呵斥过他让他好好学习，但是这样的呵斥双方都明白只是走个过场，默契之下流程走得很顺利。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没打过程浩了，在父亲心中感觉自己永远亏欠着程浩，而且也知道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教育自己的儿子，选择外出打工也是一种逃避，就像掩耳盗铃一般，似乎看不到就理所应当可以不管教了，那流程式地管教也只是为了堵住外人的嘴，避免旁人闲话说其“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其实，母亲去世前，对程浩说过：“浩子啊，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要听爸爸的话，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到时候爸爸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大学。小时候你多聪明啊，那时候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邻居们每次问起你的成绩，别看我面上在谦虚心里可高兴着呢。妈妈病了，以后可能没机会再给你做饭了，以后没有妈妈的照顾，你自己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衣服要经常换洗，床单被套啥的要经常换洗，不要一天到晚身上臭烘烘的，总是要妈妈惦记。咱们家确实穷，希望你也不要责怪爸爸妈妈，但是你要记得做一个好人，咱们人穷志不穷，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你也学会做饭了，以后妈妈不在你也不会饿肚子了，这样妈妈就放心了。要学会做个小小男子汉，为爸爸分担一下家庭的压力。”看着妈妈含泪讲完这些话，小程浩便含着止不住的泪跑出去了，后面传来妈妈的一声叹息。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程浩比谁都努力读书，他永远是那个第一个到教室的学生，永远是那个上课听讲最认真的学生，永远是那个考高分的学生。但是，随着父亲性情的转变，他不太想回到那个家，他不想待在那里，起初故意待在学校做作业啥的，作业做完后就去同学家找同学们玩，每天回家都很晚，这也换来了父亲更加暴躁的情绪，慢慢地程浩就和那些出去野的同学们待在了一起，也习惯了每天回家会被暴躁的父亲臭骂一顿。随着时间的推移，程浩不再是那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学生，而是那个随时可能迟到、旷课的学生，就算老师再怎么找他谈话，他的学习成绩也再也回不来了。对于乡村老师来讲，他们很难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走进一个问题学生的内心，再去引导他们走向正轨。一方面他们不具备这样的心理学能力，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这么强烈的责任感，甚至有时还害怕那些“问题学生”，所以一旦一个农村的学生偏离了学习，基本上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偏离了学习，老师不会因为你一个月没听课再单独给你补课讲一遍，家长也不会再去请家教单独补习这缺失的学习内容，再去赶上老师的教学进度。

至亲的遗言必然伴随着一生

当高考结束后，程浩去网吧待了三天，初一年级后他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回来讨论一下自己未来的路怎么走的问题，顺带告诉他爸“不用等分数出来了，肯定考不上大学，就算考上了我也没准备上”。高考，对于很多的家庭来讲是兑现孩子们努力学习成果的验金石，也是12年学习长跑兑现的荣誉奖章。但是对程浩父子来讲，则是终于走完了这段路，双方都认为这是一种形式上的义务，早就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甚至，对于父亲来讲，则可以松一口气：“义务教育的时间终于结束了。”父子两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母亲，“浩子，说实话，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不，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妈去世前在我的面前告诉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那时候你也非常地努力学习，但是因为我性格暴躁也严重影响了你的成绩，但是那时候的我感觉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你妈的离开对我也造成了重大的打击，但是我却不负责任地把最终的重担压到了你的身上。”“不用讲这些没意义的内容了，说了也没用，现在结果已经这样了，你看看找一下关系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看看。”“村里面，高中毕业出去的一般要么是做裁缝，要么是学做汽修什么的，或者是去电子厂上班。”“这些地方我肯定不会去的，去了我也待不住，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出路。”“这个，我回头再问问认识的其他人吧。”一个星期后，久等父亲结果的程浩一直未等到消息，倒是自己那帮哥们说有工作可以介绍给他去做，简单介绍了一下干什么，程浩也知道那玩意有可能犯罪，但是他告诉自己“要记得妈妈说过的话，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先找个临时的差事应付一段时间再看”，下定决心后便主动找到父亲，告诉他：“不用你费心了，我有朋友帮我找到工作了。”父亲长叹一口气，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拿出3000块钱给他：“我也没啥能给你的了，这3000块钱你省着点用，在外面工作要注意安全，不要惹是生非。”拿着钱程浩就跑了，跑出来的这四五年，只有在每年妈妈忌日那天回家给妈妈上坟外，再也没有回过家。

刚开始的时候，程浩啥也不懂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打打下手，待了一周之后才发现这个朋友介绍的工作都是一群混社会的人，主要就是做一些抢劫、扒手、诈骗之类的事情，偶尔打打架、威胁威胁人，但是没有听说过有死人的。前面程浩啥也不懂，也不想干那些事，只是跟着后面做做后勤工作，他还没有准备做那些母亲不想让他做的事情。大哥们去宵夜、唱K、网吧、酒吧偶尔带着他，基本上都是各自吹嘘自己的疯狂战绩，“最近我又搞到了七八单生意”“才七八单，我都十几单了”“这个月还行，有个一两万”“我比你强一点，有个两三万”“最近刚开张的那个酒吧你们去过没，真他妈地得劲，里面女的真漂亮真骚，就是他娘的酒有点贵”“你们说说，要是我们不干这个，像其他的同学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现在屁都不是，一个月好像是能够拿5000块钱就不错了”。程浩不喜欢听他们在这吹牛，这帮人里面他就喜欢一个人，别人都叫他冲哥。后来程浩习惯性地跟在冲哥后面，冲哥看这小子有点意思也就慢慢地习惯把他带在身边。有一次冲哥单独请程浩出来吃烧烤，吃到一半两人就开始聊起一些有点营养的话题。

“你叫程浩是吧，我就叫你浩子吧，咱们干这行的你也不要觉得和监狱的读音一样避讳啥，反而干这行要有点谨慎感和危机意识，尽量不要去监狱那鬼地方，浪费时间。有的人还喜欢拿这事出来吹牛，我看你小子是个讲义气的人，好像不太想干这行是吧？”冲哥问道。

“是的，冲哥。以前我在学校吧，虽然也是各种折腾，但是从来不碰违法的东西。而且也不怕和您讲，我妈去世前，给我说了一番话，特意叮嘱我不能干违法的事情。”程浩答道。

“我就说和你小子投缘，咱两情况差不多，不过没你那么惨这么早就是成了单亲，不过我家那氛围和单亲也差不多。四五年前的我，就是现在的你，也是不想干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我把有个人问我的问题今天也来问问你，你不想干这行，那你咋就来这了呢？”

“因为我不想干那些什么裁缝啊、修车啊、电子厂之类的那种生活，又不想在家待着，有人介绍便先出来混段时间，至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吧。”

“那我问你了，你一高中毕业的，你想找啥工作，你家里又没有啥资产让你去继承，正常人不都是基本上做那些的嘛，而且干这个总比让你去干赌场、杀人什么的强多了吧。套用那些水货律师们讲的，干那玩意属于刑事案件，干这事基本上都是民事案件。没那个条件就不要在这做美梦了，做人得活得实际一点。”

“但是，可是，让我去搞这种诈骗、抢劫什么的，真的是不想干，感觉我干不了。”

“没啥干不了的， 这种事情最开始都不会干，多干几次就行了。”

“可是我真地不想干这些。”

“又不想干这些，又不想干那些，又想挣舒服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是，我答应过我妈。”

“看你小子还有点孝心，下面这段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今天就和你小子讲。我也像现在的你，后来我给自己定了个要求，那就是‘绝不做大恶之事，绝不做欺善欺穷之事，绝不做赶尽杀绝之事，绝不做人命相关之事’，而且不要以为在这个圈子混就只能危害社会，如果你足够牛逼，以后把这帮人管理约束起来，你他娘的还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呢，公安局长没准都得默默地感谢你，做人做事要有格局，这年头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成功，那些成功的企业家道上都传出点不堪的经历，所以这条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那条道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白。”

“谢谢你冲哥，就冲你这句话，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叫您大哥了。”

“行吧，臭小子，以后就跟着哥混，做人机灵点，别他娘的把老子给出卖了。”冲哥笑骂道。

黑道的兄弟情有时甚至超过了亲兄弟

这次谈话之后，程浩做事开始有积极性了，一两年内就成长起来了，成为了其中的重要成员，说是重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这伙人也就不到二十个人。程浩自小就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加上冲哥提携帮衬指导，还有以前练就的跑步技能，很快就把基本的套路给摸熟了。由于他自小从农村家庭长大，所以很快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穷人，路上抢苹果手机基本也不会抢错，有苹果手机除了喜欢装逼的也不是穷人买得起的；偶尔搞搞电话诈骗，程浩听对方语气就能判断出这人是不是穷人，不像其他人不挑人，程浩专门对付那些有点水平的有钱人，成果也只是略逊于其他人。最近两三年随着网上支付的兴起，程浩在冲哥的带领下开始加入一伙人搞起了网络诈骗，他们也不喜欢在商场、大街上骑着个电动车搞抢劫的这种活，常在河边走担心哪一天被某个热心市民给摁倒了。

也许是冲哥的出现，让他找到了生活新的意义，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再次开始学习，由于以前上网也多，懂一点电脑的基本知识，但是那些远远不够。他便开始自学计算机技术、心理学方面的知识。程浩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个啥也不是的小喽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程浩会偷偷地和妈妈对话：妈，您放心，浩子还是那个您喜欢的浩子，虽然现在生活所迫必须做一些您可能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十年后您一定会理解浩子的选择，他永远不会背离您的期待，请您理解并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