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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自我——五四随想

五四，青年的节日。

青年，活得最自在的自我。

活出自我，是每个青年人，以及每个心态依然年轻的任何年龄的人的追求和生活状态。

活出自我的人生，是精彩的人生。

（图片：拍摄于暨南大学青年众创空间）

但什么是活出自我呢？

最近看到一篇高中生写的《活出自我》的作文，很有触动。

年轻学子从破茧成蝶写出彩蝶的梦想，写出年轻学子的追求，通篇文章充满了青春的幻想和活力。

从文章表层的结构看，文章尚可。“活出自我”，学子把“自我”定义为个人的“梦想”，然后，围绕“梦想”这一中心，旁征博引，出世有佛家思想，入世有“大俗人”黄永玉事例，比喻有破茧成蝶，结论是“为自己展翅，活出自我”。可以说中心明确，语言丰富，老师也给出了84分的中上评价。

（图片来自网络：华霄一舞剧《一刻》）

看完该作文，我的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感觉说不明白，于是迟迟未动笔写感悟，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为什么呢？因为我感觉这篇文章写得不好。不好在哪里？一个月前看文章的时候我找不出不好的原因，只是觉得文章缺点什么。

这段日子，我断断续续在二刷《论语》，读书过程中，渐次有些心得，也渐渐想明白了学子这篇文章缺了什么。缺的是——格局。

因为，学子的“自我”，仅是一个个体，是个人，是小我。

（图片：笔者藏书）

而古之圣贤给我的启示是，“自我”，虽说也是一个个体，但却是有层次的。可以是小我，还可以是中我，更可以是大我，最高境界是无我。

“活出自我”的区别，就在于梦想惠及的对象，是为自我，还是为大众。也就是为小我，还是为大我。

对于个体而言，有梦想的比没有梦想的，活得更主动、更积极、更充实，这是有梦和没梦的区别。

对于梦想而言，格局的大小决定了梦想的层次。中国传统的精神追求，仁义礼智信，通过读圣贤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践君子之道，求大同之世界。

我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既是君之道的路径，也是梦想的层次，是活出自我不同的格局。

“修身”，为自我，是小我的追求，是实现梦想的起点，是活出自我的第一层次。古之圣人，求成大道，故修身多通过内省提高自身境界修养，如《论语》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今之人，多求成大事业，故修身多通过求学积累本领才艺，个人的梦想也多由此形成，活出自我的故事，也多在这样的路上丰富多彩起来。学子作文中展现的个人梦想，不正是这种追求的过程吗？还有大家津津乐道的黄永玉，从不在乎外界他人的眼神，一生自得其乐，活出的自我真实而精彩。永玉少年时代小学留级五次只为将时间耗费在自己感兴趣的图书馆；文革期间下放改造时，却能因为热爱生活而为充满生命力的老母鸡写出“咯咯哒下蛋啦”的活泼诗句；被迫害关在门窗被木板钉死的小院时，仍能日日绘画写作，内心还暗喜，嘲笑那些关闭他的“文化卫士”：“你们怎知道一个文化人最难得的就是拥有这样一个不被打扰的安静环境！”还例如旷世奇才梵高，同样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追求属于自己绚丽的情感，于是画出独一无二的绚丽画面。再如历史上那些不畏权贵不食嗟来之食的贤人，也可谓是活出自我的人。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类似这样的梦想，以及活出自我的绚丽故事，不胜枚举。这样的故事结局，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孤芳自赏，我以为，从梦想立意的初心来看，仅为小我，格局仍属于个体的小世界。

（图片：ANDY画作）

“齐家”，为家睦，是人之本性。芸芸众生，大多为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一生所追求的就是长幼有序、家庭和睦。实现这个梦想，最基本、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一个字：孝。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百善孝为先”。《论语》第一篇第二句话就是讲的“孝弟（悌，下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也”。中华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孝弟。上到帝王臣子，父母亡定当丁忧三年以尽孝道；下到平民百姓，父母在不远游定当日尽孝心。阐述尽孝非常之举，孔子直斥“子证父攘羊”的不孝之举，而主张“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注1）。孟子最为推崇的圣人是尧舜，“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阐述忠孝两全问题，孟子面对学生假设的“父亲瞽叟杀人如之何”这两难问题时轻松笑答：“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注2）。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你看，孝弟为君子之第一追求，更何况普通老百姓。孝在，父母无色难；弟在，善兄心自顺；孝弟在，家庭自和睦。“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践孝弟，无论是否常读圣贤书，只要不失赤子之心，也就仁心常在，孝弟随行。践孝弟，须将小我置身于血脉之源，小我须有责任与担当，须有容忍与牺牲。梦想为齐家，求家族其乐融融，这样活着的小我虽苦尤乐，这样的格局自然比独乐乐的小我大了起来，小我长成了中我。

（图片：拍摄于贵州青岩古镇）

“治国”，为国泰民安，是崇高理想，这已不是小我的追求，而是大我，因此而有了民族大义之高度，甚至有的人早已将自身的喜乐置之度外，已经忘我。古往今来耳熟能详的伟人更是可以脱口而出，如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当然，为国泰民安的崇高理想，也不是伟人的专利，普通大众也曾喊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雄心壮志，也肩负起了“革命的螺丝钉”毫不起眼但缺一不可的伟大使命。伟人也好，百姓也罢，为民族之兴亡贡献力量，为国家之兴盛而努力，这都不再是小我，格局可谓胸怀天下，大我乃至忘我之气象蔚然可观。

（图片：拍摄于海南西昌）

“平天下”，是为天下之大同，超越了国界、种族、利益，是最大格局的追求。这种追求，不是忘我，而是无我。这种追求，不再是梦想、理想，而是信念、信仰，凭的纯粹的精神力量。出世故事中有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也有萨埵饲虎的壮举。现实世界中，有李大钊“为世界进?明，为?类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涯之?”的畅想，有袁隆平“我有两个梦想，一个禾下乘凉梦，还有杂交稻覆盖全球梦”的博爱之心，有蕴含儒家伟大思想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大同章）。孔子为宣扬这一大同信仰，为实现大同世界的理想，虽身处乱世，却一心要以大道施济苍生，不惜如丧家之犬周游列国。在孔子的心胸里，从来就没有小我，也没有狭隘民族气概的大我，只有心存浩然之气的无我。当年的孔子，世界就是中国，中国就是世界，列国再多，也是天子脚下之皇土臣民。当年孔子追求的大同世界，是中华民族之大同。不知道孔子如果知道世界不仅只有中国，不再是世界的中心时，他心目中的大同，是否仍能怀当今之各国之天下。我相信，以儒家之仁本之心，天人合一之道，无论孔子生在哪个时代，他心中的大同，始终是全天下的大同，他的格局，是无我的至高境界。他的精神，至今根植于中华民族的基因之中，延续到一代又一代青年的血脉之中。

（图片：拍摄于海南）

写到这里，我似乎想明白了很多。活出自我，可以是为个人志趣而奋斗的小我，可以是为小家幸福而耕耘的中我，可以是为国家民族富强而奉献的大我，更可以是为全人类大同而求索的无我。小我、中我、大我、无我，格局大小虽不同，但价值不因大小而异，就如同日常饮食所用之碗，大碗好还是小碗好？每个人都知道的，大、小不是碗的价值。小碗施粥于饥者，小却贵如御碗；大碗盛满膳于饱腹，大却贱如瓦罐。格局的价值，同样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其是否基于人之本，性之善。格局大也好，小也罢，只要怀仁，同样有价值，同样重要。怀仁的自我，无论格局大小，活出的都是精彩的自我。

活出自我，更是青春之年华的绚丽篇章。

注1:《论语·子路第十三篇》：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注2:《孟子·尽心上》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 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乐而忘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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