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曾以“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之句,将他与婉约派代表人物柳永相提并论。
秦观所写诗词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长于议论,文丽思深,兼有诗、词、文赋和书法多方面的艺术才能,尤以婉约之词驰名于世。
王国维对秦观词赞赏有加,认为其词境最凄婉动人,特别欣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之句,说它变而凄厉,注重词的境界。
苏轼对秦观这首词也极为喜爱,在秦观去世后,苏轼将末尾的句子写在扇子上,以示对这位弟子才华的铭记与怀念。
《踏莎行?雾失楼台》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作于北宋绍圣四年,彼时的秦观再遭贬谪。绍圣元年,北宋新旧党之争波澜再起,宋哲宗亲政,恢复Songshenzong.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宋神宗新法,绝大部分反对新政的旧党人连遭罢黜。
秦观先贬杭州通判,旋贬处州监酒税,绍圣三年再贬郴州,次年二月编管横州,末了又徒雷州。直至宋徽宗即位,方才得以北归,怎奈天不遂人愿,最终逝于藤州。而这首词便是秦观赶赴横州之前所写,题为“郴州旅舍”。
郴州本是灵秀之地,南岭与罗霄在此驻足,长江与珠江在此分流,山奇谷幽,水美泉灵。然而在惨遭贬谪的秦观眼中,同样的山水却蕴藏着完全不同的凄清冷雨。
亭台楼阁迷失于大雾之中,朗朗皓月竟也朦胧异常,将来往的渡口隐匿。放眼望去,山不是山,水不成水,更何谈什么世外桃源?
秦观客居孤馆,四周静寂无声,唯有杜鹃啼血,声声催人泪下。正值春寒料峭,夕阳西下,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渐渐凋零,归于沉寂。那些远道而来的“梅花”与“尺素”,如今都化作了长恨,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而那流淌不息的郴江啊,你为何不愿绕过郴山,偏偏流向潇湘?你的离去,是否也如同秦观的遭遇,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不仅对句工整,更兼情景交融。“失”“迷”二字,既描绘出楼台于大雾中的影影绰绰,月色恍惚的渡口若隐若现,勾勒一幅烟波浩渺之景,然而更为深意的是表达了词人内心的迷失,人生追求的无望,将处于低谷时期的心灰意冷融于脑海中的烟水朦胧。
“楼台”乃向上堆叠的高处所在,正是词人追求的成功与崇高,是曾经梦想的高处。
而“津渡”则有码头的意思,于困境中的秦观来说,码头或许更近乎于一个出口、一条出路,是当下困顿的解救。
但此时“楼台”与“津渡”竟然都看不见了,正如清人黄苏在《蓼园词选》中所评,“雾失月迷,总是被谗写照”。同时也因“失”“迷”,所以下句必然“望断”。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就位于毗邻郴州的武陵县,而桃花源本身作为古今文人心中共同神往的归隐避世之所。彼时的秦观郁郁不得志,桃花源亦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土,寄托着他对于理想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然而一个“断”字,将这唯一的寄托也无情碾碎。
桃源不可寻,故乡不得归,秦观只能深锁于这寒春孤馆,饱受内心的煎熬与折磨。每当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杜鹃声声啼鸣,仿佛诉说“不如归去”的哀愁与无奈。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言: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变而凄厉矣”。
这两句确实是将秦观内心的凄厉与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这寒春孤馆之中,他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唯有那声声杜鹃与他相伴他,渡过漫长而寒冷的夜晚。
下片开端,便连用两则亲友千里寄书的典故,借以描绘亲友间千里寄书的深情厚意。
“驿寄梅花”源于《荆州记》中陆凯赠范晔的故事,那折梅赠友的画面,传递着江南的春意与深情。
“鱼传尺素”则出自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尺素书中的文字,亲友情深意重频频寄书,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抵达亲人的心间,然而词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下句笔锋一转,竟是“砌成此恨无重数”。每一封安抚慰问的书信,都是抽打在词人心上的一记猛鞭。
“砌成”二字,更可见这些恨意,竟从未消散,新伤旧痛,堆堆叠叠,无穷无尽。秦观不愧为婉约词之大家,如此深恨末了也并不言透,仍旧曲婉表意,将一腔愁怨、全诘问了郴江。
结尾“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这一问,不仅是对郴江的责难,更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与对现状的无奈,而郴江却无情地流向远方,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与寄托。
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记载,秦观去世后,苏轼常将这结尾句书写于扇面之上,并感叹“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可见这句词所表达的情感之深沉、意境之高远。
这首词不仅仅是对秦观个人遭遇的写照,更是对天下所有天涯沦落之人的共同心声。这千古天问,不仅令人腹痛,更让人深思命运的无常与人生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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