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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丨大唐文坛第一斗士!


 

韩愈

 

 

 

 

 

大历三年(768),韩愈出生。三岁时,父亲去世韩愈便由长兄韩会带大。后来,韩会被贬为韶州刺史,举家迁往南方,到任没多久就去世了。韩愈先是跟着兄嫂郑氏回到河阳老家安葬兄长,又跑到宣州维持生计。至亲离世衣食匮乏,四处奔波,这就是韩愈童年想要家族脱离窘境韩愈必须要努力读书,以求入仕当官

 
贞元二年(786),18岁的韩愈个人来到长安打拼。他一连考了三年科举,都没考上。
 
唐代科举以诗赋取士,但想要通过考试,光靠才华可不够,还需要上位者的推荐。考生需要将自己的作品四处投递,然后拜访名流获得他们的支持。这就是“干谒”。这种行为是普遍的,几乎成为科举的一个环节
 
干谒不只是权贵子弟走后门的工具。对于寒微士人来说,这也是向上攀爬的绳索,虽然免不了要放下自己的尊严
 
韩愈不愿摇尾乞怜,也拿不出像样的财富只能四处献上自己所写的文章,但凡有人肯提携自己,就不吝赞美之词。他一面用文字讲述自己的窘迫,博取同情;一面又说自己是身处天地之滨”的“怪物”,一旦得水,就上天入地。
 

经过多年的干谒,韩愈文采逐渐被人看见。当时,梁肃倡导古文喜欢质朴的文章,而韩愈深得古文之义,自然引起了梁肃的注意。两人交往不浅,韩愈更是把梁肃当成自己的老师。贞元七年(791),兵部侍郎陆贽主持考试,梁肃担任副手,举荐韩愈。这一年,韩愈顺利地考中进士。

 

 

▲陆贽是唐朝有名的贤相。图源:网络
 
值得注意的是,与韩愈进士同榜者,多是习古文的年轻学子,比如李观、李绛、欧阳詹等人,时称“龙虎榜”。这些人后来大多成为韩愈古文事业上矢志不渝的朋友
 
座主和门生、同年进士、文学之友,这些关系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吸引到一起,从而形成圈子。当科举制度不完善时,这就是最普遍的玩法
 
韩愈心里多多少少以干谒为耻,也曾埋怨别人专事干谒,不学无术。不过明白一点,出身贫寒、孤立无援的士人,需要一个进入圈子机会正如他在《与凤翔邢尚书书》中所说:“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
 
考取进士,只是获得当官的资格。想要换上一身官服,还得通过吏部试。韩愈又考了三次,没能得到一官半职。贞元十一年(795),他心情焦虑到了极点,竟然给宰相写了三封信,妄想讨得一官半职,已是病急乱投医了。
 
此时,韩愈长安待了快十年,尝尽了辛苦,耗尽了家财,走到了穷途末路。他只能离开长安,另寻生路。走到黄河时候,他看见有数人手提鸟笼,所到之处,众人回避。原来,笼里都是羽毛纯白的鸟儿,乃是进献给天子的祥瑞之物。几个禽类大摇大摆走入京师,一介书生失魂落魄不知所归。有时候,人真的比不上一只鸟。
 
离开长安之后,韩愈四处漂泊。之后,他又两入藩镇,给人当幕僚,还遭遇了兵乱,差点身家性命不保。世事艰难,岁月蹉跎,他不得思考一个关乎自身价值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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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科举制的存在读书人必须会写一手好文章。可是,一篇辞藻华丽、铺排精美的文章,有什么价值呢?它既不能扫平割据的藩镇,也不能吓退入侵的外族。吟诗作赋倒是能考取进士、青云直上,不过韩愈自身的经历告诉我们,幸运儿始终是少数。
 
如此华而不实的文学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可如果文学不再重要,那么读书人又凭什么安身立命呢?
 
韩愈给出答案是:如果文学还有被人看重的理由,那它就必须成为载道的工具。换句话说文学不能只是为了文学文学彰显道德
 
在当时,并不是韩愈个人是这样想的。
 
韩愈的身边有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举荐他的人是梁肃,古文大家。与韩愈进士同榜者,一共23人,梁肃就举荐了8人。在长安韩愈认识了孟郊、裴度、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大都是古文的倡导者。韩愈在幕府工作时,也曾教导几位青年练习古文,比如张籍、李翱等人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文学集团。他们认为,华丽的骈文害得人心浮躁,只有古文才能人们重拾道德。于是,他们掀起了一场古文运动。

 

 

▲孟郊比韩愈大17岁,但两人是文学上的挚友。图源:网络
 
古代的文人总是怀揣这样一种理想主义:一切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人心”二字。在他们的想象中,最好的时代,莫过于夏商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恪守礼节,遵守道德朝代更迭,世道日坏,所以要用制度激发人的善性,用文章找回人的道德历史中有非常多“卫道士”,但他们并非泥古不化的守旧派,相反,极有可能是开拓进取的革新派。
 
韩愈推崇古文未必能挽救时局,但是,他们作为朝野闻名文学集团却能够政坛刮起风暴
 
韩愈刚入长安时候科举考试里流行的是“俗气”的骈文,他处处碰壁,是因为文章不受考官喜爱。韩愈离开长安之后,古文运动还在发展好文章的标准变了。
 
贞元十五年(799),韩愈作为藩镇使者来到长安社会上层依旧对他冷漠,但是年轻士人对他明显热情了许多。国子监的学生一起在宫门请愿要求韩愈一个博士的官职。此举没有成功,却让韩愈重拾信心,再来长安一试。两年之后,韩愈终于得到了四门博士一职。
 
渐渐地,人们发现古文写得好,能够科举中出彩了。雄心勃勃的年轻学子看到机会,纷纷拜访韩愈。《唐国史补》中说:“韩愈引致后进,为求科第,多有投书请益者,时人谓之‘韩门弟子’。”只要有人来请教,韩愈就把他当成弟子对待,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们博取功名
 
诗人李贺还未成名之前,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拜谒韩愈。当时韩愈刚刚送客归来,非常疲倦。但他读到《雁门太守行》开头两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时,眼前一亮,立马邀请李贺相见,两人相谈甚欢,结下了友谊
 
韩愈当时已是文坛领袖,还主动登门拜访李贺,鼓励他考取功名。这对一名落魄的士人来说,无异于枯草遇上了春天。李贺的诗名也是从那时打响的。
 

李贺参与科举时,有人硬说李贺父亲名字有一个字与“进士”的“进”字同音,所以李贺应该父亲讳,退出考试。韩愈知道后,立马写了一篇《讳辨》,为之据理力争。唐人避讳甚严,而韩愈不惜与世俗开战,足见其爱才之心。可惜李贺最终还是愤然离场。

 

 

李贺。图源:网络
 
韩愈的倡导下,古文支持者越来越多,那么科举也会越来越偏向那些写古文的人。看似纯洁的师生关系其实与更为露骨的座主和门生的关系没什么两样。看似重拾道德其实折射出士人内心权力欲。
 
不过,“韩门弟子”多是寒酸文士、底层官吏,韩愈自己也经历过窘迫的岁月。他们越不得志,改变世界愿望就越强烈,也就越希望一个遵守道德秩序重现人间
 

对于步履蹒跚的唐朝来说,这是一股新鲜的血液。

 

 

 

 

 

贞元十九年(803),韩愈晋升为监察御史

 
当时,德宗年老,宦官掌握兵权太子锐意革新,想要抑制宦官,于是任用翰林学士王叔文、王伾等人,联合宰相韦执谊。柳宗元刘禹锡加入其中。
 

韩愈虽然和刘柳二人是古文的同道,但政见不同。他对于王叔文、韦执谊等人的一些结党行为颇有微词,还曾当着刘柳二人的面,批评他们。

 

 

柳宗元。图源:网络
 
那年冬天,京城大旱,农业歉收。韩愈目睹了饿殍满地、丢女弃子种种惨状,心中难过万分,吃不下饭,如同一只中钩的鱼。哀鸿遍野的景象就在脚下,朝中大臣却公然撒谎称:禾苗长得很好,不用减免赋税。举朝竟无人出来反驳。
 
于是,韩愈上了一封《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矛头直指视灾民而不见君臣。上疏的结果却是被贬去岭南的阳山县。这个结果,意料之内。蹊跷的是,韩愈一人上书,但是御史台的同事也被贬职了,这恐怕不是触怒君主这么简单,兴许牵扯到了党争。
 
贬官的命令一下,韩愈就得动身,甚至连安顿家人机会没有。到任还有时间限制,每天至少要行走两三百里。韩愈一路跋涉,马不停蹄,心中的郁闷越积越多。忧愤之下,他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可能是刘柳二人泄密给王叔文,使他遭受打击。
 
三人的友谊出现裂痕
 
贞元二十一年(805),德宗去世,顺宗即位,掀起了一场革新运动。当时,顺宗已经病入膏肓,大权基本交给了王叔文等人。这些年轻新锐想要夺取宦官的军权。然而他们并无多少实权,还党同伐异,四处树敌,以致孤立无援。宦官立马拥立李纯即位,是为唐宪宗。唐顺宗被迫成为太上皇,革新集团一击即碎。
 
唐宪宗即位之后,将革新派全都贬出京城柳宗元刘禹锡离开长安韩愈却迎来了回京的大好机会
 
在岳阳楼的一次文人宴会上,北上的韩愈南下刘禹锡相遇了。那时,韩愈依然耿耿于怀,带着几分怨愤写下了《岳阳楼别窦司直》,里面说道
 
念昔始读书,志欲干霸王
屠龙破千金,为艺亦云亢。
爱才不择行,触事得谗谤。
前年出官由,此祸最无妄。
 
“爱才不择行”,很有可能指的是刘、柳二人。刘禹锡已遭贬官,处境尴尬,还能说什么呢?刘禹锡也写了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卫足不如葵,漏川空叹蚁。”葵草之叶能够为根须遮蔽阳光,我在动荡之中却难以自保。蚁穴能够毁坏河堤,但是谁又能预先知道呢?今时今日只能空叹。
 

两人都不是小器之人。话说开了,推杯换盏,自然就冰释前嫌宴会之后,刘禹锡将带着“永贞革新”失败阴影永远下去,而韩愈开始放眼长安风景

 

 

刘禹锡像。 图源:摄图网
 
不久之后,韩愈写下了《永贞行》。诗中措辞严厉,痛骂革新派,指责他们有篡位之嫌,还夹杂着几句对唐宪宗的歌颂。后面话锋一转,像刘禹锡柳宗元这样的青年才俊,应该和王叔文之流区别开来,没必要贬到“蛮荒”之地。后人却常常以这首诗批评韩愈,说他搬弄文字,夸大罪责,明显是为了讨好唐宪宗
 
“永贞革新”带有一定的悲剧色彩,但这六个多月的新政没有多少值得吹嘘的地方只是一群有才学、有抱负的人就此沉沦,实在可惜。不幸中的大幸是,人生苦难成就了两位伟大的文学家。
 
文学与事功,是士人的两个理想,往往不可兼得。孰为轻,孰为重?韩愈在为柳宗元写的墓志里说:“必有能辨之者。”那都是后人的议论了。
 

对于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三人来说,给他们一万次机会,也都会选择事功。

 

 

 

 

 

韩愈的诗素来以怪奇著称。元和年间,韩愈重归长安,他的诗多了几分凶狠的色彩

 
元和元年(806),反叛西川节度使刘辟在长安斩首。韩愈十分兴奋,感慨于新时代气象写下了一首《元和圣德诗》。里面直接刻画凌迟灭族场面
 
婉婉弱子,赤立伛偻。
牵头曳足,先断腰膂。
次及其徒,体骸撑拄。
末乃取辟,骇汗如写。
挥刀纷纭,争刌脍脯。
 
血腥,暴力,狠辣。堪称刽子手文学
 
再比如韩愈为孟郊写的墓志铭,里面提到孟郊写诗时的精神折磨
 
及其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搯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
 
“刿目”是刺割眼睛,“鉥心”是切割心脏。刀刃进进出出,切成碎块,这还不够,还要把胃和肾从肚子里掏出来。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活生生的痛苦。这哪里是在写诗,简直是在受虐
 
韩愈文字越来越狠,与之相伴的是,他在政治上的追求越来越激烈。他弘扬儒道,排斥佛老,打击藩镇,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元和五年(810),韩愈河南令。当时,洛阳城内有许多军人,借身份为非作歹。许多藩镇在洛阳都有家宅,豢养了不少士兵,一旦有风吹草动,这些人会作为内应起事韩愈上任之后,将这些军人一网打尽。宪宗听闻之后,大悦道:“韩愈助我者。”
 

我们都知道唐朝尚武,不过武周以来,科举大兴,文教之风盛行。士人能够治国理政,却不知军事。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军人跋扈。皇帝希望依靠文臣来控驭骄兵悍将,削强藩,平外患。有识之士也觉得士人应当才兼文武。一群能文能武、出将入相的士人出现了,比如裴度、武元衡

 

▲裴度。图源:网络
 
韩愈诗文中对暴力、血性乃至血腥的欣赏其实就是对尚武之志的呼唤,暗合了文人想要驰骋疆场时代情绪
 
河南任返回长安后,韩愈写下《论淮西事宜状》,坚定唐宪宗削藩决心,给裴度、武元衡以强大的支持。虽然上书不久,就发生刺杀宰相事件不过主战派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元和十二年(817),裴度大军奔赴淮西,韩愈亦在军中。
 
裴度到前线后,赶走了碍事的宦官,诸将得以专力军事胜利的天平很快偏向朝廷名将李愬奇谋频出,屡立战功。十月的一个夜晚,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军旗被吹裂,“人马冻死者相望”。李愬亲率一队精兵在风雪中急行七十余里,意欲偷袭蔡州。当将士得知此行是要入蔡州擒拿贼首吴元济的时候,全都大惊失色,但是不敢违背命令。等到早晨鸡鸣之时,李愬神不知鬼不觉占领了吴元济的外宅。最后,吴元济束手就擒。这一战,举重若轻,荡平了淮西强藩。
 
韩愈在军营中,堪称尽心尽力,可书之事有三。第一,他独身入藩镇,见宣武节度使韩弘,劝说其不在背后搞事。第二,他先李愬之前提出偷袭蔡州的计划可惜裴度没有同意。第三,他趁蔡州大捷,给另一个藩将王承宗写信,使其投降收获一石二鸟之效。
 
淮西平后,中兴事业大成,群臣请求刻石碑,记录盛世韩愈既是淮西战事的参与者,又是古文大家,写碑文一事就落到他的头上。这本是他最荣耀的一刻。然而碑成之后,李愬的妻子也是宪宗的姑姑,看到碑文,怒上心头。进到宫中,向皇帝痛诉碑文不实。原来,韩愈在碑文中花了大篇幅记录裴度的功劳,却将入蔡的李愬列为普通将领。
 
碑文一事本质上是一个争功劳的问题。究竟是裴度功劳更大,还是李愬功劳更大?裴度是朝中的主战派,还担任军事统帅的职责,协调各方,稳定军心,可以说居功至伟,韩碑夸裴度,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李愬身在最前线,扭转了战局,入蔡州更是极为关键的一场战役。如果没有李愬,淮西很难迅速平定。所以韩碑漠视李愬战功也是实情。
 
韩愈想要突出文臣的功劳,武将自然答应。在抗议声中,宪宗下令磨去韩碑,另找他人撰写一文,重新铭刻。
 
碑文争议证明了件事文人“才兼文武”的想法是一个巨大的泡沫。
 
裴度、韩愈们努力参与军事行动,主要依赖宪宗主战的信心和对主战文臣信任,在现实中却没有制度保障。哪一天,皇帝开始猜忌文臣了,开始想要和平了,他们就得放手军权。而且,文人参与军事,最多只是指挥,他们无法和士兵建立关系,行军作战必须依赖武将
 
宪宗之后,武人跋扈依旧,唐朝还有多少文人驰骋在疆场韩愈的暴力之风,注定只是特定时代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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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一生最大的事业,大约三件,曰古文运动,曰排佛老,曰道统。其中道统最为关键
 
道,是儒家经典里的道理。统,其实就是一段经过筛选虚构历史
 
历史发生了这么多事,纷繁复杂,人们要怎么记住历史呢?那就只能记一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那么,何为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韩愈代表儒家精神的人,挑选出来,比如周文王孔子孟子,然后按时间连缀起来写成一段历史不过韩愈认为孟子之后就没有继承儒家精神的人了,直到自己出现圣人的理念才有了传承。所以从秦到唐这一大段历史属于真理失传黑暗时期
 
还有一种视角,是按照秦—汉—晋、文帝汉景帝汉武帝这样顺延下来皇帝传承历史的主线。这就是所谓“君统”。
 
道统有两个作用,一个是防御,一个是进攻。
 
防御的是“异端”的兴起唐朝君主,大多崇信佛老。虽然儒家还是主流,但佛教道教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想想看,如果人人迷信彼岸世界,或者向往逍遥自在,那么还怎么回到夏商周那样的黄金时代?所以,韩愈坚定地排斥佛老。
 
进攻瞄准的是“君统”。儒生自战国以来,就有“从道不从君”的传统。道统的存在提醒所有人,帝王不是历史的唯一主角,他们如果不遵守儒家之道,也会被排除在“正确”的历史中。
 
元和十四年(819),唐宪宗派遣使者去扶风县的法门寺,迎接释迦摩尼的一根指骨。这根小小的指骨,成为京城最耀眼的明星。它大摇大摆进入长安,由光顺门被迎进宫中,供皇帝瞻仰三天,接着进出各大佛寺,好不风光人们为之疯狂,富人倾家荡产,也要施舍给佛骨;穷人为表虔诚,烧灼头顶,近乎自残。
 
韩愈怒极,写了一篇《论佛骨表》。里面说,佛法传入中国之后,乱象横出,崇佛的王者,大都寿命不长,国运衰微。如此大不敬的话,说明韩愈已经顾不上君臣之礼了,这既是向佛教宣战,也是皇帝宣战。
 
宪宗龙颜大怒,想要将其斩首。裴度等人极力回护,宪宗还是消不了火,说道:“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将韩愈贬往潮州
 
唐宪宗像。 图源:网络
 
韩愈刚走,又一道命令下来。其一家老小也必须迁离长安。于是冰天雪地中,韩氏一家相继踏上了南去的道路韩愈十二岁的爱女,带着病痛,行走在群山之间,又饥又渴,最后死在路上。可谓是家破人亡!
 
来到潮州后,死亡的恐惧和被抛弃失落始终萦绕在韩愈心头。在《潮州刺史谢上表》中,韩愈述说自己的凄惨: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界上,去广府虽云才二千里,然来往动皆经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程期,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
 
在残酷的环境下,他的骨气也大不如前。文中,韩愈一再大颂皇恩,并建议宪宗应“东巡泰山”以封禅庆功,讨好皇帝最后,他说:
 
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他在《论佛骨表》中一再称述的儒家之道,乃至他试图以道统压君统的理想也销声匿迹了。他的道统在皇权的城墙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鸡蛋韩愈唯一的坚持就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反佛立场
 
宪宗在读到韩愈的信时,对宰相说:昨天看到韩愈的上表,想了下佛骨一事韩愈是爱我的,我怎能不知道。但是,他作为人臣,不应该君王崇佛就会短寿。我是讨厌他太轻率了。于是,皇帝重新起用韩愈。雷霆雨露,皇恩浩荡!
 
韩愈回到长安之后,官越做越大,锐气尚存不过此时已是他人生的暮年。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离世
 

宋人范仲淹《岳阳楼记》中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士人的理想境界读书可以为了心中的黄金时代,忧国、忧民、立道统、反佛老。可是,人生在世,难免忧己,奉承、乞怜、自我保护、汲汲于富贵。这是绝大多数士人真实的心灵世界

 

 

 

 

 

发明词语的人,发明历史

 
韩愈一生追求东西,几乎都失败了。古文运动在他死后渐渐冷却下来文臣驾驭武将现象也随着宪宗的离世销声匿迹,佛教融入中国思想世界
 
然而,古文、道统这些词汇却已经深入了士人内心。它们就像是家里放着的水缸,韩愈曾经用它们来装米,时间流逝,物是人非,水缸可能藏着金砖,也可能装酒。但是,水缸依然还是那个水缸。
 
北宋欧阳修从别人家尘封多年的书堆里看到一本破烂的韩愈文集,惊喜不已。他说:“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他立下誓言,将来一旦得志一定要以韩氏之文来改变当时的文风。
 
于是,又一场古文运动开始了。还出现了一个纵横政坛文人集团,领袖欧阳修。“文以载道”的观念成为宋代的官方意识形态
 
道统也迎来了新生宋朝的儒士们创造了一个包罗万象的思想体系——程朱理学朱熹完成了“道统”体系的建构,用来厘清历史的脉络。直到近代西学的传入,中国人才转变历史看法开始认为历史是一条向前发展的直线。
 
我们应该看到,宋人的诸多创造,都可以追溯到韩愈头上。所以,苏轼评价韩愈道:“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至此,韩愈一生执着的事业才算分出了胜负。生前,他的奋斗几近失败;死后,却在另一个时代聆听成功的回响。
 
 
全文完,感谢您的耐心阅读,顺手点个在看让我知道您在看~
 
 
参考文献: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
[唐]韩愈:《韩昌黎文集校注》,马其昶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唐]李肇: 《唐国史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卞孝萱、张清华等:《韩愈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刘宁:《韩愈狠重文风的形成元和时期文武关系》,《文学遗产》,2020年第1期
陈勇、李华锋:《关于淮西之役的几个问题》,《军事历史研究》,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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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秦时避世人
编辑丨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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