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书
作者王安石(1021年12月18日-1086年5月21日),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人。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这篇《上人书》讨论的是文和辞的关系,文指作文的本意,辞指篇章之美。既然文以实用为主,因此在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上,明确指出必须重视内容。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策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望圣人于百千年中,卓然也。独子厚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韩子尝语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
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源。”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学文久,数挟此说以自治。始欲书之策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意 译
我曾经以为,文章只不过是为了“礼教治政”服务罢了。那书写在简策上要传给后人的,大体上都可以归于这一类。而“语言如果没有文采,它就不会流传得久远”的说法,只是说文辞是不可以忽视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圣人对写作文章的根本看法。
从孔子死了很久之后,韩愈出现了,在孔圣人之后的那千百年中,他算得是卓而不凡了。只有柳宗元才能和韩愈并称,当然,柳宗元并不足以和韩愈相比,但他的文章最终也能连同韩愈的文章得以流传,也算得上是位豪杰和值得敬畏的人。韩愈曾向人们讲说过写作文章的事,说要怎样,柳宗元也说过要怎样。我怀疑他们两人只是给人讲了语句文辞方面的事,而写作文章的本意,并不是只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就完备透彻了。
孟子说:“君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心得。有了自己的心得,就能牢固地记在心里;牢固地记在心里,就能积蓄得深厚;积蓄得深厚,使用起来的时候就能够左右逢源。”孟子所说的这些话,只可惜不是针对写文章说的,但也可以借以说明写文章的根本意图。所谓写文章,务必要做到对人世有补益罢了。所谓语句文辞,就好像器物上有刻镂绘画一样。如果让它精巧而华丽,不一定就适用;如果让它适用,也不一定非要精巧华丽。总之,要以适用为根本,把雕刻绘画作为外表的修饰罢了。如果不适用,那就一定不是器物了。如果不修饰它的外表,也一定不是器物吗?肯定是不能这样说的。然而,对外表修饰也绝不能忽视,只是不要把它放在第一位就可以了。
我学写文章的时间很久了,常常用这一思想看法来要求我自己。正想把这一思想看法写出来传给别人,至于在实践中应用的效果如何,那就有待人们的评价了。这一看法,究竟对不对呢,自己暂时还不能判定。您是一位正直的人,不会投我所好,现在抄录杂文十篇呈献给您,望您赐教,使得我这一看法是对还是错有一个明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