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妻鹤子《省心录》
据史料记载,北宋著名隐逸诗人林逋生于967年(乾德五年),年少好学,博览群书,精通经史百家。性情孤傲,恬静淡漠,不好名利。经常泛舟西湖,结交文人骚客,来往寺庙高僧。后来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每逢客至,叫门童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二十多年足不及城市,以湖山为伴,以布衣终身。赋文作诗,概不留存,随就随弃。在那“学而优则仕”的古代,饱读诗书之士大多通过科举考试博取功名来光宗耀祖。而林逋超脱世俗,不以物喜,融于自然,归于田园。卒于天圣六年(1028年),宋仁宗赐谥“和靖”,后人称呼林逋林君复为和靖先生、林和靖。
林逋淡泊名利,自谓:“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谢绝了宋真宗的委任及众多朝臣的举荐。为人豁达,赢得当时名流称颂。“丞相王随、杭州郡守薛映均敬其为人,又爱其诗,时趋孤山与之唱和,并出俸银为之重建新宅。与范仲淹、梅尧臣有诗唱和。”一生“不仕不娶”,喜欢养鹤,在孤山居处植梅一株,常年相伴。自谓 “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 “梅妻鹤子”。去世之后“其侄林彰(朝散大夫)、林彬(盈州令)同至杭州,治丧尽礼。”“葬孤山故庐侧。”纵观林逋一生,情绪消极,处处显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生活理念。尽管如是,丝毫不影响其在历史长河中激起的波澜景象,让后世的人们见识了一位真正纯洁无瑕,一无所有,深得人心的隐者。
林逋书画、诗词造诣极高,“书法瘦挺劲健,笔意类欧阳询、李建中而清劲处尤妙。”甚得苏轼、陆游、黄庭坚、沈周这些历代书法大家的赞誉。林逋诗词,澄澈孤峭,摆脱了唐、五代浓艳香软的词风,清新婉丽。终身未娶,却填了一首爱情词《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情真而意切,炽热又忧伤。这首怨情词中的极品,让人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之人的笔下杰作。林逋摆脱世俗,心无杂念,《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剪绡零碎点酥乾,向背稀稠画亦难。日薄从甘春至晚,霜深应怯夜来寒。澄鲜只共邻僧惜,冷落犹嫌俗客看。忆着江南旧行路,酒旗斜拂堕吟鞍。”写尽田园之乐,写尽田园之趣。上乘之作《点绛唇》:“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为咏物词中一绝,把咏物与抒情熔于一炉,在凄迷柔美的物象中寄寓惆怅伤春之情,渲染出绵绵不尽的离愁。虽说林逋的词在“全宋词”中仅录以上三首,但是谈到宋词,林逋怎么也是绕不过的一位大家。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终生不问世事的大隐,竟有流传于世成为后人立志成才、立身处世与处理家庭关系以及维护人际交往的一系列准则篇章《鉴心录》,后人亦称《省心录》,充满人生哲理,丝毫没有出世的味道,堪称金玉良言,诚为修身养性之经典。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省心录》寓意:择人不如律己;凡事欲速则不达;为人谦虚谨慎,洞察秋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顺则达意,逆则释怀,遇事不钻牛角尖,给自己一个宽松的生活环境,还自己一个晴朗天空。
礼义廉耻,可以律己,不可以绳人。律己则寡过,绳人则寡合,寡合则非涉世之道。故君子责己,小人责人。
为善易,避为善之名难;不犯人易,犯而不校难。涉世应物,有以横逆加我者,譬犹行草莽中,荆棘之在衣,徐行缓解而已,所谓荆棘者,亦何心哉!如是则方寸不劳,而怨可释。
责人者不全交,自恕者不改过。自满者败,自矜者愚,自贼者害。多言获利,不如默而无害。
务名者害其身,多财者祸其后。善恶报缓者非天网疏,是欲成君子而灭小人也。祸福者天地所以爱人也,如雷雨雪霜,皆欲生成万物。故君子恐惧而畏,小人侥幸而忽。畏其祸则福生,忽其福则祸至,《传》所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也。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堕;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士君子尽心利济,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了无时。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切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
情尘既尽,心镜遂明,外影何如内照;幻泡一消,性珠自朗,世瑶原是家珍。
勿以人负我而隳为善之心,当其施德,第自行吾心所不忍耳,未尝责报也。纵遇险徒,止付一笑。
正人之言,明知其为我也,感而未必悦;邪人之言,明知其佞我也,笑而未必怒。于此知从善之难。
人于横逆来时,愤怒如火,忽一思及自己原有不是,不觉怒情燥火涣然冰消。乃知自反二字真是省事、养气、讨便宜、求快乐最上法门,切莫认作道学家虚笼头语看过。
己所有者,可以望人,而不敢责人也;己所无者,可以规人,而不敢怒人也。故恕者推己以及人,不执己以量人。
能知足者,天不能贫;能无求者,天不能贱;能外形骸者,天不能病;能不贪生者,天不能死;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困;能造就人才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
意 译
礼义廉耻,可以用来要求自己,不可用来约束他人。要求自己则能少犯过失,约束他人则难和人相处,若是不能与人和睦相处,就是违背处世之道。所以君子只严格要求自己,小人则苛求他人。
做善事容易,做了善事而不取好名就难了;不触犯他人容易,触犯了他人心里不挂计就难了。为人处世,遇到有人对我蛮横无理,就要像走在灌木草丛中一样,荆棘挂住了衣服,只能缓慢前行小心地拨开荆棘就是了,荆棘并非存心设阻!如此便能做到心中不累,仇怨亦可化解。
喜欢责备别人的人难以维持与别人的交情,经常原谅自己过失的人永远不可能改正错误。骄傲自满的人必定失败,自我夸耀的人愚蠢可笑,自我戕害的人必然害己害人。话多可得好处,然而沉默才不受伤害。
追名逐利必然危害自身,广积财富定会给后代带来灾祸。行善作恶迟迟不得报应,并非上天疏忽大意,而是上天想成全君子而灭掉小人。灾祸和福祉是上天用来表示慈爱之心的手段,就像雷雨雪霜一样,都是为了培育滋养万物。所以君子担心有灾祸便恭敬戒惧,小人得了便宜会忘记危险。君子害怕祸来反而会招来福祉,小人以疏忽之心看待福祉反而会招来灾祸,这就是《左传》所说的“祸福没有定数,全是人们自召”。
必须有出世者的宽广胸怀,才能入世;否则的话,很容易受到尘世的各种利诱纠缠而使自己迅速堕落;必须有入世者的深刻体验,才能出世;否则的话,很容易变得空虚无聊而使自己难以把持人生。
靠正道谋生的人都尽心尽力去做些有益于他人的事,使得世人都感觉离不开他,上天自然也离他不得,以此,方为安身立命的最佳途径。
凡事适可而止,便会立刻停下;若是等待一切办妥再停,则会永无休止。
有时候遇到急切之下弄不明白的事情,应当适当宽缓一下,或许自然而然就真相大白,尚若操之过急,则会使人十分恼怒,反而增加了事情的复杂性;有的人急切之下不听劝阻,不妨随他行事,或许他慢慢就会悔悟,不要采用强制手段逼迫他顺从,否则只会激起其逆反心理,而使其更加冥顽不灵。
别人胜过我并没什么害处,如是就没必要在内心深处积下怨恨;我胜过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样的话,唯恐带来难以预测的灾祸。
善良高尚的人,在贫穷而没有能力去用物质接济别人的时候,若是遇见他人有迷惑不解的地方,旁敲侧击来提醒他;遇到他人着急或作难的地方,一言半语解救他们,那么功业和德行同样是无法计量的。
只要完全消除对尘世的眷恋之情,那么心灵之镜就会明亮澄彻,因此外树形象不如自我反省;只要看破红尘,打消如同虚幻的世事的执念,那么自身天性就会像明珠一样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要做世间少有的通达超脱之人,最关键的还是要保护好内心的那份纯真。
凡夫俗子迷失真性而追求虚妄,将智慧转化为对事物的看法,就好比水中掀起波浪,而这种看法始终受其智慧所支配,就像浪花离不开水体;圣人看破虚妄而归真,将各种看法升华为智慧,就好比波浪平息后的一潭清水,应当很好体味这种无波之水的博大精深。
人生在世,小不如意那是好兆头。尚若事事称心如意,那么重大灾难就会降临,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再不会怨天尤人了。
不要因为别人辜负我就打消行善济人的念头,想想我当初帮助别人时,只不过是在同情心驱使下做出的举动,并没期望别人报答。至于遇上了忘恩负义的人,都没必要计较,随之付之一笑。
正派人的话,明知是为了我好,内心感激却未必高兴;奸邪人的话,清楚是在奉承我,但听起来顺耳,因此不生气。由此推论忠言逆耳利于行的内涵。
脸上有个污点,别人见了都暗自发笑,而自己还不知道,一旦有人直言相告,马上就用手拭去。如果还说:“我脸上有污点,与你有什么关系?”就不合乎人之常情了。可是当别人指出自身的缺点错误时,人们的态度为何就不是这样呢?
事情过后议论别人,身在局外议论局内人,是做学问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在事后议论别人,往往将聪明人说得极其愚笨;身在局外议论局内的人,往往将困难的事情说得极其容易,这两种毛病都是由待人不忠诚、不宽容而引起的。
读古人的著作,与贤达交往,最忌讳轻率地表示附和赞同,也不可轻率地表示异议。之所以会犯这两种过失,都是由于心中缺乏主见,表达时就会掺杂趋炎附势成分,不是曲意逢迎便是虚伪矫饰。
人们在遇到别人蛮横无理的时候,往往怒火中烧,可回想自己的过错,不知不觉间怒气大消。由此可见孟子强调的自省,确能息事宁人、涵养正气、受益获福,是求得身心快乐的最好办法,千万不要当作一般道学家的套话来看待。
人们在做事时绝不能拖泥带水,不可反复无常,不去斤斤计较;可是替别人做事时,却特别需要耐得住拖延耽搁,耐得住反复多变,耐得住琐碎烦乱。
自己所具备的美德,可期盼他人具有,但不能强求他人具有;自己没有的缺点,可以规劝他人改正,却不能怪罪他人不足。因此需要将心比心、体谅他人、宽以待人,不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
知足常乐者,上天不会使其长期沦落贫穷;无欲无求者,上天不能使其卑贱;能将躯体看作身外之物的人,上天不能使其病患折磨;不求长生者,上天不能使其死亡;随遇而安者,上天不能使其困顿;对于扶持培养人才的人,上天不能使其孤立;以天下为自任而造福后世者,上天不会使其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