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
陈继儒(1558~1639),明代文学家、书画家。字仲醇,号眉公、麋公。华亭人。其所著《小窗幽记》分醒、情、峭、灵四篇,谓生活中总要睁着一只眼睛,不能糊涂;人非无情物,如何潇洒,欲有一番作为,必须脱俗;人生何处无烦恼,超然空灵,才能享受文学家所拥有的那种品味和灵秀。
《小窗幽记》所选择的格言妙语、小品片句,涉及社会、人生诸多方面,或立言精深,使人百思方悟;或含蓄蕴藉,令人回味悠长;或情趣盎然,读来津津有味。总之,无一不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集醒篇
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堪过。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外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谈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赏鉴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稍一曲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稍一为俗子所挠则亦苦海。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宁为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人之嗜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消之。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达后近,交友道也。
寂而常惺,寂寞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胶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多燥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餍。利交所以必伤。
集情篇
情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君平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
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弄绿绮之琴,焉得文君之听;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沾花,尽是销魂之处。
豆蔻不消心上恨 ,丁香空结雨中愁。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
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遇客衫黄。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
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陌上繁花,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驹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集峭篇
峭今天下皆妇人矣,封疆缩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犹喧;战血枯其人,而满座貂蝉之自若。我辈书生,既无诛乱讨贼之柄,而一片报国之忱,惟于寸楮尺字间见之。使天下之须眉面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
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宇宙内事,要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
任他极有见识,看得假认不得真;随你极有聪明,卖得巧藏不得拙。
种两顷附郭田,量晴较雨;寻几个知心友,弄月嘲风。
放得俗人心下,方名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为得道。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
身世浮名余以梦蝶视之,断不受肉眼相看。
无事如有事,时提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
穷通之境未遭,主持之局已定,老病之势未催,生死之关先破。求之今人,谁堪语此?
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及乎圆融。
声应气求之夫,决不在于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句一字之奇。
居轩冕之中,要有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常怀廊庙的经纶。
少言语以当贵,多著述以当富,载清名以当车,咀英华以当肉。
要做男子,须负刚肠;欲学古人,当坚苦志。
斜阳树下,闲随老衲清谭;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
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名山乏侣,不解壁上芒鞋;好景无诗,虚怀囊中锦字。
是技皆可成名天下,惟无技之人最苦;片技即足自立天下,惟多技之人最劳。
着履登山,翠微中独逢老衲;乘桴浮海,雪浪里群傍闲鸥。才士不妨泛驾,辕下驹吾弗愿也;诤臣岂合模棱,殿上虎君无尤焉。
吟诗劣于讲书,骂座恶于足恭。两而揆之,宁为薄幸狂夫,不作厚颜君子。
魑魅满前,笑著阮家无鬼论;炎嚣阅世,愁披刘氏北风图。气夺山川,色结烟霞。
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炫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
人常想病时,则尘心便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念自生。
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也。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瑕瑜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真伪难知。
人言天不禁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闲之有?
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咀世味之昏空,则流水翻多浓旨。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祟。
集灵篇
灵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者,安可泯灭之?风、雷、雨、露,天之灵;山、川、民、物,地之灵;语、言、文、字,人之灵。此三才之用,无非一灵以神其间,而又何可泯灭之?
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眉上几分愁,且去观棋酌酒;心中多少乐,只来种竹浇花。
调性之法,急则佩韦,缓则佩弦。谱情之法,水则从舟,陆则从车。
好香用以熏德,好纸用以垂世,好笔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焕彩,好茶用以涤烦,好酒用以消忧。
独坐禅房,潇然无事,烹茶一壶,烧香一柱,看达摩面壁图。垂睑少顷,不觉心静神清,气柔息定。蒙蒙然如混沌境界,意者揖达摩与之乘槎而见麻姑也。
才人之行多放,当以正敛之;正人之行多板,当以趣通之。
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士君子尽心利济,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读史要耐讹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
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生息顷。利荣驰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若能行乐,即今便好快活。身上无病,心上无事,春鸟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闲得一刻,即为一刻之乐,何必情欲,乃为乐耶。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烦恼之场,何种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蝎蹈空花。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了无时。
业净六根成慧眼,身无一物到茅庵。
茅帘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
山泽未必有异士,异士未必在山泽。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俭为贤德,不可着意求贤;贫是美称,只在难居其美。
打透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参破名利场,得了也好,失了也好。
作诗能把眼前光景,胸中情趣一笔写出,便是作手,不必说唐说宋。
皮囊速坏,神识常存,杀万命以养皮囊,罪卒归于神识。佛性无边,经书有限,穷万卷以求佛性,得不属于经书。
闻谤而怒者,谗之隙;见誉而喜者,佞之媒。
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
成名每在穷苦日,败事多因得志时。
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
过分求福,适以速祸;安分速祸,将自得福。
对棋不若观棋,观棋不若弹瑟,弹瑟不若听琴。古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斯言信然。
伶人代古人语,代古人笑,代古人愤,今文人为文似之。伶人登台肖古人,下台还伶人,今文人为文又似之,很令古人见今文人,当何如愤,何如笑,何如语。
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
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冬者岁之余。当此三余,人事稍疏,正可一意学问。
简傲不可谓高,谄谀不可谓谦,刻薄不可谓严明,苟且不可谓宽大。
画家之妙,皆在运笔之先;运思之际,一经点染,便减神机。长于笔者,文章即如言语;长于舌者,言语即成文章。昔人谓丹青乃无言之诗,诗句乃有言之画,余则欲丹青似诗,诗句无言,方许各臻妙境。
累月独处,一室萧条,取云霞为侣伴,引青松为心知。或稚子老翁,闲中来过,浊酒一壶,蹲鸱一盂,相共开笑口,所谈浮生闲话,绝不及市朝。客去关门,了无报谢,如是毕余生足矣。
从江干溪畔箕踞,石上听水声,浩浩潺潺,粼粼冷冷,恰似一部天然之乐韵。疑有湘灵,在水中鼓瑟也。
有书癖而无剪裁,徒号书厨;惟名饮而少蕴藉,终非名饮。
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谴小奴,挈瘿樽,酤白酒,饮一梨花瓷盏,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间也。
自古及今山之胜,多妙于天成,每坏于人造。
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淡。忧患缠身,繁扰奔忙,虽锦衣厚味,只觉万状苦愁。
舞蝶游蜂,忙中之闲,闲中之忙。落花飞絮,景中之情,情中之景。
鸟栖高枝,弹射难加:鱼潜深渊,网钓不及;士隐岩穴,祸患焉至。
混迹尘中,高视物外;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一时,尚友千古。
取凉于扇,不若清风之徐来;汲水于井,不若甘雨之时降。
月榭凭栏,飞凌飘缈;云房启户,坐看氤氲。
文、行、忠、信,孔子立教之目也,今惟教以文而已;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孔门为学之序也,今但学其艺而已。
隐微之衍,即干宪典,所以君子怀刑也;技艺之末,无益身心,所以君子务本也。
士既知学,还恐学而无恒;人不患贫,只要贫而有志。
盛衰之机,虽关运气,而有心者必贵诸人谋;性命之理,固极精微,而讲学者必求其实用。
鲁如曾子,于道独得其传,可知资性不足限人也;贫如颜子,其乐不因以改,可知境遇不足困人也。
处世以忠厚人为法,传家得勤俭意便佳。
紫阳补《大学》格致之章,恐人误入虚无,而必使之即物穷理,所以维正教也;阳明取孟子良知之说,恐人徒事记诵,而必使之反己省心,所以救末流也。
人称我善良,则喜;称我凶恶,则怒;此可见凶恶非美名也,即当立志为善良。我见人淳谨,则爱,见人浮燥,则恶;此可见浮燥非佳士也,何不反身为淳谨?
处事宜宽平,而不可有松散之弊;持身贵严厉,而不可有激切之形。
天有风雨,人以宫室蔽之;地有山川,人以舟车通之;是人能补天地之阙也,而可无为乎?人有性理,天以五常赋之;人有形质,地以六谷养之;是天地且厚人之生也,而可自薄乎?
人之生也直,人苟欲生,必全其直;贫者士之常,士不安贫,乃反其常。进食需箸,而箸亦悉随其操纵所使,于此可悟用人之方;作书需笔,而笔不能必其字画之工,于此可悟求己之理。
家之富厚者,积田产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保;不如广积阴功,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家之贫穷者,谋奔走以给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谋本业,知民生存勤,定当有济。
言不可尽信,必揆诸理;事未可遽行,必问诸心。
友以成德也,人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德不能成矣;学以愈愚也,人而不学,则昏昧无知,愚不能愈矣。
明犯国法,罪累岂能幸逃;白得人财,赔偿还要加倍。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人欲既胜,天理或亡;故有道之士,必使饮食有节,男女有别。
东坡《志林》有云:“人生耐贫贱易,耐富贵难;安勤苦易,安闲散难;忍痛易,忍痒难;能耐富贵,安闲散,忍痒者,必有道之士也。”余谓如此精爽之论,足以发人深省,正可以于朋友聚会时,述之以助清谈。
余最爱草庐日录有句云:“澹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读之觉矜平躁释,意味深长。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应之,谓之应兵,兵应者胜;利人土地,谓之贪兵,兵贪者败,此魏相论兵语也。然岂独用兵为然哉?凡人事之成败,皆当作如是观。
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此唐史李绛语也,其警人之意深矣,可书以揭诸座右。
尧舜大圣,而生朱均;瞽鲧至愚,而生舜禹;揆以馀广馀殃之理,似觉难凭。然尧舜之圣,初未尝因朱均而灭;瞽鲧之愚,亦不能因舜禹而掩,所以人贵自立也。
程子教人以静,朱子教人以敬,静者心不妄动之谓也,敬者心常惺惺之谓也。又况静能延寿,敬则日强,为学之功在是,养生之道亦在是,静敬之益人大矣哉!学者可不务乎?
卜筮以龟筮为重,故必龟从筮从乃可言吉。若二者有一不从,或二者俱不从,则宜其有凶无吉矣。乃洪范稽疑之篇,则于龟从筮逆者,仍曰作内吉。从龟筮共达于人者,仍曰用静吉。是知吉凶在人,圣人之垂戒深矣。人诚能做内而不作外,用静而不用作,循分守常,斯亦安往而不事哉!
每见勤苦之人绝无痨疾,显达之士多出寒门。此亦盈虚消长之机,自然之理也。
古之克孝者多矣,独称虞舜为大孝,盖能为其难也;古之有才者众矣,独称周公为美才,盖能本于德也。
居易俟命,见危授命,言命者总不外顺其正;木讷近仁,巧令鲜仁,求仁者即可知从入之方。
正己为率人之本,守成念创业之艰。
意 解
集醒篇
饮了中山人狄希酿造的酒,可以一醉千日。而今世人迷于俗情世务,终日追逐声色名利,可说没有一日不在梦乡。好名的人醉于朝廷官位,好利的人醉于民间财富,豪富的人则醉于声色犬马。如何才能获得一剂清凉之药,使人人服下得到清醒呢?
淡泊清静的操守,必须在声色富贵的场所中才试得出真象来。镇静自若安定的志节,必须在纷纷扰扰的闹境里才验得出真功夫。
给于他人恩惠,不如报答他人恩德来得厚道,邀取好的名声,不如逃避名声来得自适。故意违背常情以自鸣清高,不如坦直地做人来得真实。
让人当面赞誉自己,不如让人在背后毁谤自己。令人产生初交之喜,不如令人久交不厌。
命运使我的福分淡薄,我便增进我的德行面对它。命运使我的形体劳苦,我便安慰我的心绪弥补它;命运使我的际遇困窘,我便扩充我的道义通达它。
清心寡欲的人,必定为奢侈豪华的人所疑忌;检点谨慎的人,必定为言行放肆的人所忿恨。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应看他当初的本心如何;一个功成名就的人,要看他以后怎样继续下去。
分别美丑之心太明确,则无法与事物相契合;分别贤愚之心太明确,则无法与人们相亲近。内心要明白人事的善美与缺失,处世却要纯朴仁厚。从而使美丑都能得到平等,贤愚都能受到益处。这才是上天的本意和气量。
情爱最难保持长久,所以情感丰富的人终会变得少情寡义;天性本有其常,所以率性而为的人终不失其天性。
真正的廉洁,则扬弃廉洁的名声,凡是以廉洁自我标榜的人,无非是为了贪;最大的巧,是不用任何技巧,凡是运用技巧的人,都不免笨拙。
好谈山居生活之乐的人,未必真能由山林中得到乐趣;口头上厌恶名利之论的人,未必真的将名利忘却。
伏藏很久的事物,一旦显现出来,必定飞黄腾达;过早开放的花朵,往往会很快凋落。
天要降祸给一个人,必先降下一些福分使起骄慢之心,看他是否懂得承受的道理。天要降福给一个人,必先降下一些祸事使起警戒之意,看他有无自救的本领。
世人出现失误,多是在交际应酬的时候;世人受到指责,多是出于关心爱护的缘故;世人左右犯难,多是出于贪爱留恋的原因。
山居本是愉快的事,如果贪恋起来,又与世俗有何不同?爱好书画是高雅的事,但过于痴迷无厌,与商人已无二致。饮酒赋诗是欢乐的事,但如屈从他人敷衍应酬,则如同地狱。交友好客是舒畅的事,一旦为俗人喧闹干扰,便成为苦海。
不重钱财,则可以聚集众人;约束自己,则可以使人信服;放宽气量,则会得到别人的帮助;凡事带头,则可以领导他人。
在最易令人迷惑的地方识破迷惑,那么无处不是清醒的状态。将最难放下的心头之事放下,那么到处都是宽广的境遇。
遇到大事和难事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担负的勇气;处于逆境或顺境之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胸襟和气度。逢到喜怒衰乐这事时,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涵养;在与群众同行止的时候,可以看出一个人对事物的认识和见解。
在夜间心境平和的时候,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心;而真实的情感最能在简朴生活中流露出来。与其不断要求人家改正,不如使其自我反省;与其攻击他人的缺点,不如使其坦白错误。
宁可做一个顺应世事而平庸愚笨的人,也不要做一个欺世盗名而出人头地的人。
清闲安逸的享受是上天所吝惜的,如果使自己习惯于忙碌,则可以减少这种不善的福分;美好的名声是上天所禁忌的,如果受到他人的毁谤,则可以减 由名声所带来的负担。
人们爱好名声气节,爱好文章辞藻,爱好行侠仗义,就像爱喝好酒一样,容易一时兴起为所欲为,应该以道德涵养来改变他。
一个善的念头,可以获得降福的吉神呵护;而一个恶的念头,就会招来为祸降灾的恶鬼,明白这一点便可差使鬼神了。
双眼闭上,梦里便不能自作主张;眼光落到地下,想到梦中都不能自主,死后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佛只是个善于了却烦恼的神仙,也是个善于了却执着的圣人。人们虽然耳聪目明,却不知了却一切烦恼,不知凡事放下便已无事;若心中还有未来的念头,便是未曾完全放下。
将心中自伤伤人的荆棘去除,开放平易的心胸与人交往,便是天下最令人舒畅欢喜的事了。
选择住家不一定要避开恶邻居,聚会也不一定除去坏朋友。如果自己能够把持,那么即便是恶邻和损友,对自己也是有益的。
要知道自己是有道德的君子,还是缺品德的小人,只要在天将明时自我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就十分明白了。
以理智来判断所听到的言语,则心中自有主张;以品德修养来摒弃私欲,则心境自然清明。
交朋友的滋味要由淡薄而浓郁,由疏远而亲近,由接触而相知,这是交朋友的方法。
身体躯壳不值得亲近,何况身体之外带不走的东西呢?山河大地不过是个幻影,何况大地上如同尘埃的我们呢?
在寂静的状态中,要保持觉醒,但以不扰乱寂静的心境为先。在觉醒的状态中,要保持寂静,以使心念不致奔驰而收束不住。
孩童的智慧很少,但其知识愈少,智慧却愈完整;成人的智慧很多,但其知识愈多,智慧却愈分散。
没有事情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杂乱的念头出现;忙碌的时候,要思考自己是否心浮气燥;得意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骄慢;失意的时候,要反省自己是否有怨天尤人的想法。能时时这样细查自身,使不良习气由多而少,最后渐渐地革除,这才是学问之真谛。
贫穷低贱的人,什么都没有,到将要死时,因为对贫贱的厌倦而得到一种解脱。富有高贵的人,什么都不缺,到将要死时,却因对名利的迷恋而牵连不舍。因厌倦而解脱的人,死亡对他们而言好象放下重担般的轻松。因眷恋而不舍的人,死亡对他们而言就如同戴上刑具般沉重。
看得透名利这一关,才是小休息;看得透生死这一关,才是大休息。
心地浮燥的人,对事情必然没有深刻的见地。胆怯的人,必然没有超越一般的见解。嗜欲太重的人,必然没有意气激昂的志节。多话的人,必然没有诚挚忠实之心。勇力过盛的人,往往无法兼有文学的风雅。
美好的情思突然来时,无需佳肴,有书便能佐酒。不羁的情意一发,即使手中无物,亦可以云赠人。
人若对生命不能大彻大悟,生、老、病、死这四个关卡,又有谁能看得破?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和叱咤风云的名将,他们的老病情状,更使人感到生命的无耐和可怜。
真正不拘于规矩礼数,并不一定要饮酒狂歌;虚假的庄重好在大庭广众间故意做作。能将世事看得透彻,自然不会重视功名;只要即时明白什么是最真实的,就要去寻找让心性感到怡悦的天地。
人生活在世上一定要得到满足,到底何时才能真正满足呢?在还未衰老的时候能够得到清闲的心境,才是真正的清闲。
在云影烟雾飘渺中领悟到了真正的自己,始知肉身原是拘束人的东西。在鸟鸣声中领悟到了自己的本性,才知感情和识见原是攻击人的戈矛。
明丽的云霞十分可爱,但是转眼之间就消失了;流水这音十分好听,但是听过也就不再留恋。人若能以观赏明霞之心来欣赏美人的姿色,那么因色而起的障碍自然就会减轻;如能以听流水的心情来听弦音歌唱,那么弦歌又何害于我们的性灵?
寒山子的诗说:“有人跑来辱骂我,我虽然听得很清楚,却没有任何反应,由此我得到很大的好处。”这句话很值得我们深深地品味。
面前有赞美的言词,倒不如背后没有毁谤的舆论;身上感到舒适快乐,倒不如心中无忧无虑。
能够心领神会的言语,当不必从言语上来了解而不言自明。未经查证的言词,当任它在耳边流过而不予相信。
在繁花似锦,柳密如织的美好境遇中,若能不受束缚,来去自如才是有办法的人。在狂风急雨,挫折潦倒的时候,能够站稳脚跟,而不屈服,才是有骨气的人。
议论事情的人,由于不直接参 与其事,所以能了解事情的利害得失。办理事情的人,由于本身负责其事,所以应当忘却利害的顾虑。
喜好谈论空虚之道的人,往往反为空虚所迷惑。耽溺寂静的人,往往反为寂静所束缚。
贫穷并不是羞愧的事,贫穷而没有志气才是羞愧的事;地位卑贱并不令人厌恶,令人厌恶的是卑贱而不知提高能力;年老并不令人叹惜,可叹的是年老而一无所成;死也不足以悲伤,可悲的是死而对世人毫无贡献。
集情篇
有人说:应当为情死,却不当因情而生怨。有关于感情的事,原本就是可为对方而死,不当生怨心的。虽然这么说,但既然身在情中,又怎么忍心去死呢?然而,不死总不见情爱的深刻。韩君平的章之柳,崔护的人面桃花,发生在宫廷御沟的红叶题诗,以及因梧叶夫妻再见的故事,都使后世的有情人欢喜羡慕。这种羡慕的情景,或者写成文字记载下来 ,或者表现在歌曲咏叹之中。然而,既无飞檐走璧的昆仑奴,又无身穿黄衫的豪侠之客,没有古押衙一般的知己,又无像虞侯一般的同志,那么,即使以海棠作为誓约,终免不了分离的命运。
费长房的缩地术,无法将相思的距离缩尽;女娲的五色石,也无法将离人破碎的情天补全。
一入梦中,心便随着梦境到达他的身边;醒来之时,心却没有随着梦而回来。
阮籍邻家有个十分美貌的少妇,当垆卖酒,阮籍常去畅饮,醉了便睡在她的身旁。遇到这种情形,若是隔着帘子听到玉钗落地的声音,而心中不起邪念的,这个人不是痴人便是绝顶聪明的人,我幸亏是个不痴不慧的人。
以慈悲为筏,渡人出这相思形成的大海;以恩爱为梯,接人走下这布满离恨的高天。
幽静而美好的女子,她的深闺锁在花丛柳荫的深处,就好像蓬莱之外三千里的弱水,有谁能渡?行云行雨的神女,不来襄王的梦里,就算空想巫山十二峰,又有什么用呢?
黄叶即使无风也独自飘零;秋天虽不下雨,也总为云所覆盖而显得阴沉。天如果有感情,也会因情愁而日渐衰老,这种无所附着的幽怨,真是难以承受。回想旧日的欢乐,仿佛梦中一般,更添无限的愁绪;梦醒之后,又到何处找回往日的欢乐呢?
吴宫妖冶的小玉,已经化作飞烟;越国美艳的西施,也已成为尘土。
摇摆的几条柳枝,沾上多少离人的泪水;反复的阳关之曲,唱尽古今分离的幽怨。
拨弄着诉爱的弦琴,如何能有文君一般的女子聆听?濡湿了画眉的彩笔,却难得到张敝那般温柔的人儿为她画眉。抬头望见浮云明月,耳中所闻无非是悲伤的声音;攀柳摘花,处处是魂梦无依的地方。
豆蔻枝繁叶茂,也难消少女心中的幽恨;丁香花团锦簇,却徒结着少女心中的怨愁。
哪忍镜前观赏这青春美貌和乌亮的秀发,只希望能像霍小玉那样遇到黄衫豪士。
深情化为望夫石,幽风凝成坟上草;千古以来独守空闺的怨恨,真令负心的男子为之心惊。
美满的姻缘容易结合,即使是红叶也可以成为良媒;如果知己难以投合,即使抱着美玉也难以得到赏识的人。
当蝴蝶还在春日的香风中憩息时,青春的梦境还是芬芳而美好的,一旦鸟羽沾上吹落的花瓣,那时的啼声便凄切而不忍卒闻了
路旁的繁花都已开尽,河畔的春风吹起柳絮;深闺中的寂寞,就如一夜风雨的梨花,使人迅速消瘦。骑马分别何等容易,但望断芳草路途,人却迟迟不归。就因为多情而致依依不舍。命运乖违嗟叹又有何用?人的心中各自怀有情意,并不是女人天生就善于怨恨。
初闻琴声仿佛珠落玉盘,再听却如细丝一缕;偶而崩出一声两声,又像园中落花之雨。琴声诉尽平生云水之志,听来都是春花秋月之语。
集峭篇
今日天下还有哪个男儿可称得上是大丈夫呢?无非都是些妇人罢了。眼看着国土逐渐为敌人侵吞,然而厅堂中仍是一片笙歌;战士因血流尽而枯干了,朝庭中美女如云仿佛无事一般。我们读书人,没有诛平乱事讨伐贼人的权柄,只有将报国的赤诚在文字上加以表现,使天下枉为男子汉的人因惊动而有所改进。
人如果不知道通达古今的道理,就如同穿着衣服的牛马一般;读书人如果不明白廉耻,就像穿衣戴帽的猪狗一样。
苍蝇依附马尾,速度自然很快,但却去不掉黏在马屁股上的羞愧,茑萝绕着松树生长,固然可以爬得很高,但也免不了攀附依赖的耻辱。所以,君子宁愿挟风霜以自励,也不要像缸中鱼,笼中鸟那样亲附于人。
一般百姓若能多做善事施惠于人,虽然并无官位却可比公卿;在朝官吏若贪污图利,虽有地位却如同乞丐。
一时不慎而犯下错误,会造成终身的遗憾;等到发觉而后悔之时,已是事过年衰无可挽回了。
圣贤所不曾表明的心意,已托付日月;天地因不平而生的怒气,却表现于风雷。
亲如手足的兄弟如果不团结,一块合壁将分为碎玉;读书人如果爱财,书中的道理也会散发出金钱的臭味。
人心如果成为形体的奴隶,那就如同牛马一般活在世上;倘若身心为声名所束缚,那就如同关在笼中的鸡鸭一样了。
对待他人要留有永不竭尽的恩惠,才可以维系永不满足的人心。处理事情要留有永不竭尽的智慧,才可以预防无法预防的变故。
世间的事,既要能够担当,又要善于解脱。若是不能担当,便无法改善世间的事业;如果不善解脱,则难有超世的胸怀。
任凭他有多少见解,却常常看到假象而看不到真象。不管你有多么聪明,却往往暴露出机巧而藏不住笨拙。
在城郊种几块田地,计算着晴雨和气候的变化;交几个知心朋友,玩赏明月清风欣赏奇文佳作。
能放得下世俗之心,方能成为真正的大丈夫;能放得下大丈夫之心,方能称为仙佛;能放得下成仙成佛之心,方能彻悟宇宙的真相。
性情固执乖戾的人福气很少,而性情圆满融通的人禄命丰厚。做事急燥的人寿命短促,而性情宽容沉厚的人寿命长远。所以,君子不必谈命,修养心性便足以安身立命;亦不必论天,竭尽人事便足以改变天运。
通达生命之道的人,能够在极其危险的境地放手离去;凡夫俗子,则沉没在世间种种苦恼中难以摆脱。
人世的虚浮声名,我把它当作庄周梦蝶一般,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
创立事业,建立功绩,都要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如果稍为有羡慕声名的想法,便会使原有的成果变得虚伪不实。穷究道理,修养德性,时时都要从安身立命之处着力,如果稍有计较功效的念头,便会落入世俗的尘垢。
求学的人应该既要有认真对待学业的心情,又要有不拘泥不迂腐的态度。
在平安无事时,要有所预防,好像随时都会发生事情一般,这样才能消弭意外发生的变化。在发生危机时,要保持镇定的态度,好像没有发生事情一样,才能化险为夷。
在还未遭受贫穷或显达的境遇之时,便先确立自我生命的方向;在还未受到年老和疾病的折磨时,便山已看破生死的道理。如今世上,能和谁谈论这些呢?
秋天树枝上的黄叶,即使将要落下,也仍然眷恋着枝头。屋檐下的野鸟,除非死去,否则不能离开樊笼。人生在世,就像这秋叶与野鸟一般可怜。
舌头还在的时候,往往牙齿都已掉光,可见刚强总是胜不过柔弱。当门户已朽败时,门轴却不曾为蠹虫所侵毁,可见偏执终于比不上圆融。
心意相投的好友,绝不必经由文字斟酌才能互相了解。自然天成的文章,不在于一字一句的奇特。
才华和智慧敏捷出众的人,最好能用学问来收摄浮躁之气。志气和节操过于激烈高亢的人,应当修养德性来融和他的个性偏激的地方。
在朝为官之时,须要有山间隐士般清高脱俗的志趣。在野闲居之处,应怀抱身在其位般经国治世的长才。
以少说话为贵。以著书立说为富有;把纯洁的清名当作车,把美好的文章当作肉。
要做个真正的大丈夫,必须有一副刚毅不阿的心肠。想要学习古人,应当坚定吃苦耐劳的志向。
荷叶和榆荚,就是我囊中的金钱。柔美的女子,想来不过白骨一堆。
将烦恼的红尘看破了,此身便能安住清凉无比的世界;营营以求的念头断绝了,此心便能在天地间获得自由。
斜阳夕照时,闲适地与老和尚在树下谈论佛理;在下着大雪的日子里,与诗人文士们在厅堂中戏作禁体诗取乐。
宁愿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而不做一个伪装有道德学问的人。宁愿像兰草一般摧折,美玉一般粉碎,也不要像贱草萧艾般茂盛。
看破了人世兴衰最后的结果,就能使种种得失之心如冰块一般消溶。看尽了冷清寂寞和奢侈繁华的情景,便使定要成为英雄豪杰的心肠如灰一般冷却。
山水名胜,如果缺乏知心伴侣同游,也要任草鞋挂在墙壁上,不想拿下来穿。面对美景,却无法写出一首好诗,就算带着锦囊也是徒然。
只要有专门的技艺,就可以在世上建立声名,惟有那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活得最痛苦。只要专精一种技能,便足以自食其力立足世上,但是技艺太多反而活得辛劳。
穿着草鞋登山,在青翠的山色中独自遇见了老和尚;乘着木筏在漂海,雪白的浪花里伴随着成群的海鸥。有才能的人,不妨到山巅海涯去过日子吧!像车辕下面驹马那般拘束的生活,实在不是我心所愿啊!做为一个直言进谏的臣子,怎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呢?坐在殿上像老虎一般威猛的君主,难道不会生气吗?
讲解书中的道理好像比吟诗更容易令人有所得益,座上对人破口大骂当然比过分恭敬要坏得多。然而,两相比较之下,宁愿做个轻薄狂放的人,也不要做个厚脸皮的君子。
眼前尽是青面獠牙,阴险狡诈的恶鬼,而阮瞻却含笑自若挥笔著作《无鬼论》。看着这喧喧攘攘争逐不已的尘世,不禁满怀忧愁地披览刘褒的“北风图”,它的气势盖过了山川,墨色纠结了烟霞。
格调太高的音乐很难让众人接受,所以,伯牙在钟子期死后便不再弹琴。最珍贵的宝物很难让众人赏识,因此,卞和才会抱着玉在荆山下面哭泣。
世上的人白日里尽讲些梦话,倘若能在睡梦中讲些清醒的话,这人可说能常常保持觉醒的状态了。
如能排除尘世的纷扰,心中就不会像火炙一般焦灼渴望,也不会如履薄冰一般不安恐惧;除去心中的卑鄙吝啬,已然可以感受到如同清风明月一般的心境。
有才能的读书人,若能安居在茅草搭成的屋中,那他就足以担任朝廷命官。美丽的女子能不嫌贫爱富,肯嫁到贫家,那她就值得令人为她建造金屋。
喜欢把听到的话到处传说的人,最好少和他讲话;一天到晚喜好议论事情的人,不要和他一起计划事情。
过去犯下的错误不可留下一点,否则,会使已改的错误再度萌生,这就是因俗情而使理想趣味受到连累了。今日认为正确的事物不可太执着,否则就是未得理趣之神髓,反而使得理趣转变成欲望的根苗。
好以奇特炫耀于人的毛病,要用简易平来医治;好把才智表现在外的毛病,要用深刻沉潜来矫正。言行迂阔,大而无当的毛病,要以充实的内涵来改变。
人常常想到生病的时候,许多的尘劳欲望就会一扫而空;人常常想到死亡的时候,则追求真实而永恒的念头便自然而生。
人生在世,若能有书可读,又能有空闲的时间读书,同时又不缺钱买书;虽然读了许多书,却自我修养得丝毫不被书本所拘限,就可说是善于读书的人了。能享世间清闲之福的,恐怕没有超过这个的了。
古代的人,就好像陈列在市场之中的玉石,无论过失或美德都不加以掩饰。现代的人,就好像向商人买的古玩,是真是假就很难得知。
本身的情念欲望不可太放纵,应当要自我克制,主要的方法就在一个“忍”字。他人所要求的事情有时不可拂逆,应当顺其愿望,主要的方法就在于一个恕字。
有人说,老天不禁止人富贵荣达,却禁止人过得清闲自在。其实,只是人自己不肯清闲下来罢了。如果能安于所处的环境,不图谋将来,不追悔过去,也不被眼前的事物所蒙蔽,那么,哪有不清闲的道理呢?
观看世间种种情态虽然变幻无常,天上的浮云反而比人情世态有常情可循;咀嚼世间滋味昏昧空洞,倒不如潺潺流水更具有深厚的意味。
贫穷的人肯帮助他人,才是天性中的仁惠与德泽;在喧闹的环境中,仍能笃实地学习,才算是在心境上的功夫。
能了却心中之事,事便自行了却,就像把根拔掉了,草就不会再生长一样;虽然逃离尘世隐居山林,但内心仍对名声念念不忘,就像未将腥膻气味完全除去,还会招惹蚁蝇一样。
论举止潇洒风雅浪漫之情趣,有才气的鬼尤胜冥顽之仙。就情债之为孽障而言,美女却比恶鬼还要利害。
若是因他人的话而领悟事情的道理,将来一定还会迷惑,总不如亲身领悟来得清楚分明。由外界环境而产生的意趣和兴味,将来还会失去,总不如自得于心而感到真正的快乐。
集灵篇
天下有一句之微言,留传千古之后,听来犹感新颖;有一字之微义,百世之后读它,仿佛仍然真实。这些,怎么可以让它消失泯灭呢?风、雷、雨、露为天的灵气;山、川、民、物为地的灵气;语、言、文、字则是人的灵气。观察天、地、人三才所呈现出来的种种现象,无非是“灵“使之神妙难尽,岂可让这个灵性消失泯灭呢?
将门关起来阅读佛经,开门迎接志趣相投的友人,出门寻找美好的山水,这是人生三大乐事。
眼中没有一点成见,才可以广涉众籍。胸中没有龌龊之情,处世才能圆融。
不对人世间的欲望作无尽的追求,就会既没有受挫折时寒冷如冰的感觉,也没有追求时热烈如炭的心情。
没事却烦忧不已,对着良辰美景也不快乐,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这样的人生如同活在地狱中一般,何必再说什么地狱中的热铜床、烧铁柱,以及插满剑的树和插满刀的山呢?
一定要有出世的襟怀,方能入世间;否则,在尘世中易受种种攀缠而坠落。一定要深入世间,才能真正地出世;否则,就不能长久地待在空寂之境。
有的人一个字都不认得,却很有诗意;一句佛偈都不懂得,却饶有禅意;一滴酒也不沾唇,却满怀醉意;一块石头也不观赏,却满眼画意。这是因为他澹泊而无拘无束的缘故。
眉间有几分愁意时,暂且去看人下棋或浅酌几杯。心中快乐的时候,就去种竹浇花
能够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才算对自己了然于心;能够透彻世间不变的道理,才足以谈论出世。
调整个性的方法,性子急的人就在身上佩带熟韦,警惕自己不可过于急躁;性子缓的人就在身上佩带弓弦,警惕自己要积极行事。调适性情的方法,要像在水上坐舟船,在陆地乘车一般适情适性。
好香用来薰陶自己的德性,好纸用来书写垂世之作,好笔用来创作美好的篇章,好墨用来描绘灿烂的图画,好茶用来涤去烦恼,好酒用来消除忧愁。
聆听二更时分山中寺庙的木鱼声,烦恼为之消失。看到佛堂里的青莲花,本性和智慧都有了透彻的领悟。
人生没有必闲适更好的了,但是,太闲适反而会做出不善的事情。人生也没有比清高更好的了,但是,太清高反而得矫俗的名声。
胸中有一颗昭昭灵明之心,才能变化心中的世俗之情,摆脱种种机心,超出诸多事情。
艳丽妩媚的美人,终将成为九泉之下的白骨。功名纵然有分,无非是梦中之蝶,醒来尽成虚幻。
独自坐在禅房中,清爽而无事,煮一壶茶,燃一柱香,欣赏达摩面壁图。将眼睛闭上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心变得十分平静,神智也十分清楚,气息柔和而稳定。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混沌境界,就像拜见达摩祖师,和他一同乘筏渡水,见到了麻姑一般。
有才气的人行为多疏放而不受约束,应当以正直来收敛他。太过正直的人大多不知变通,应当以趣味使他的个性融通些。
听到别人做了好事,就怀疑他的动机;听到别人做了坏事,却深信不疑,这是心中充满恨意和不平的人才有的胸襟。
能够超脱世俗,便是不凡;能不同流合污,便是清高。愈是巧妙的事情,愈要以拙笨的方式处理;位居高明之处,却能善自韬晦;处于动荡的环境,却能平静不乱。
一个有学问有道德的人,只要尽自己的心意去利物济人,使一国之内少不得他,那么,上天自然也需要他,这便是为自己的生命创造了意义和价值。
读史书要忍受得了错误的字,就像登山忍受得了歧路;踏雪忍耐得了危桥;闲暇忍受得了俗人;看花忍受得了劣酒;如此才能真正进入史书的天地之中。
纵情于声色,不如在洁净的书桌和明亮的窗前,让自己得到宁静的快乐。为荣华富贵而意念纷驰,哪里比得上登临名山,欣赏胜景来得真实呢?
若能随时行乐,立刻可以获得快乐。身体既不生病,心中也无牵挂,春天的鸟啼就是美妙的乐曲,春天的花朵便是最美的妆饰;能得到一刻空闲,便能享受一刻的乐趣,哪里一定要在情欲中追求刺激,才算是快乐呢?
兴致来的时候,落花之前醉倒,天地就是我的被褥和枕头。放下机心,坐在石上,忘怀一切,古今的纷扰看来都像蜉蝣的生命一般短暂。
世间有种种的烦恼,但是以佛的智慧来看,只不过像是蝎子爬在虚幻的花上罢了!
只要现在能够歇止,一切便能歇止;如想要等到事情了尽才歇止,则永远没有了尽的时候。
登上高山,进入深林,走尽回旋曲折的小溪,凡是有幽美的泉水和奇怪的岩石之处,不论多远都要到。到了目的地,坐在草地上,倒出壶中的酒,尽情地喝醉,然后就互以身体为枕酣然大睡。此时的心情甚为愉快!连做梦都有相同的情趣了。
罪业一旦清净,眼、耳、鼻、舌、意都成了观照世间万物的慧眼。身上没有任何事物的拖累,便如同住在深山的茅庵中修行一般。
茅屋外面,传来几声犬吠鸡鸣,让人感觉好像到了远离尘世的高远之处。竹窗之外,只能听到蝉鸣鹊叫,令人感觉到寂静中的天地如此广大。
山林泽畔,不一定有超凡绝俗之人,超凡绝俗的人,也不一定住在山林泽畔。
天下值得去爱的人,往往都十分可怜。而那些人人厌恶的人,却常常是十分可惜的人。
事情紧急却又不能表白时,不妨宽缓下来听其自然,也许会慢慢澄清;不要急于辩解,否则,会使人更加气愤。有的人,你愈劝他,他愈是不听,这时,稍为加以放纵,不要逼得太紧,也许自己会逐渐改正;不要强迫遵从,否则会使他更为顽劣。
节俭是贤良的美德,但是,不可因为人们称赞节俭,就刻意追求这种声名。安贫往往为人所赞美,只是很少有人能安贫乐道。
聆听寂静之夜传来的钟声,唤醒了生命中的种种迷惘。静观清澈潭水中的月影,仿佛窥见了超越身躯的真实自我。
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活就能活得自在,死也能死得安然。看破了名利的虚妄,就会觉得,得到了也好,失去了也好。
写诗的人若能把眼前所看到的情景,以及胸中的情意趣味,一笔表现出来,便是作诗的好手,不必引经据典,说唐道宋。
在隐居的生活中,没有荣华或耻辱。在选择道义的路上,也没有人情的冷暖可言。
我们的身体很快就会朽坏,但是,阿赖耶识之中的业债却始终还不清。宰杀动物来养活臭皮囊的业债,将全部藏纳到我们的阿赖耶识中,使我们将来受报应。我们的觉悟本性是无边无际的,而经书中只是一些有限的文字而已,穷究万卷的经书来求佛性,一旦得到便会发现,经书只是方法而不是佛性的本身。
听到毁谤的言论就勃然大怒的人,最容易接受谗言。听到赞美恭维的言论就沾沾自喜的人,最容易听进媚语。
他人胜过我,则没有什么害处,因为,这样他便不会在心中对我积下什么妒恨。我胜过他人,倘若遇到心胸狭窄的人,恐怕会有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
想要领悟圣人的胸襟气质,必须在自己内心一尘不染的时候观察才会明白。
一个人成名往往是在过穷苦日子的时候,失败则是在志得意满的时候。
将利益让给他人,比和他人争取利益更为明智;逃避声名比求取声名更为聪明。
过分地求福,往往将使祸事突如其来;对于突如其来的灾祸安然处之,自然能够逢凶化吉。
看书贵在能将书中的道理融会贯通,不可受旧学说的限制而不知变通,也不可对新学说还未了解就盲目信从。
与人下棋不如观人下棋,观人下棋不如自己鼓瑟,自己鼓瑟又不如听人弹琴。古人说:“只要能体味琴中的趣味,何必一定要有琴音呢!”这句话是很可以相信的。
唱戏的扮成古人,代替古人讲话,代替古人笑,甚至替古人生气,现在的读书人写文章就仿佛如此。唱戏的在戏台上很像古人,但是一下了戏台,又恢复伶人的身分了,现在的读书人写文章又和这点很相似。假使让古人见到现在的读书人,真不知他们要如何生气,如何发笑,如何讲话了。
读书人贫穷而不能在物质上救济他人,但他人遇事糊涂迷惑之处能够用言语来点醒,或是他人遇到危难之时能用言语来解救,都是无可比拟的善事和美德。
夜晚是一天所剩余的时间,雨天是一月所剩余的时间,冬天是一年所剩余的时间,在这三种剩余的时间里,人事来往较不频繁,正好用来专心读书。
不可把轻忽傲慢视为高明,也不可将阿谀谄媚视为谦逊,待人苛酷不能称之为严明,待人苟且不能称之为宽宏。
画家的灵妙之处,全在下笔前的构思之时。此时如有一点杂念,便无法将神妙之处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善于写文章的人,他的文章便是最美妙的言语;善于讲话的人,所讲的话便是最美好的篇章。古人说,画是无声的诗,诗是有声的画。我认为,最好的画如诗一般,能不尽地倾诉;最好的诗如画一般,能无穷地展现。如此,诗和画才算达到了神妙的境界。
连续数月独居,虽然一屋子的冷清,但是,却有浮云彩霞作我的伴侣,青松当我的知心。空闲时,老年人会带着幼童过来拜访,这时,我便以一壶浊酒、一盘大芋招待客人,聊的都是一些家常,而不谈及市肆方面的俗事;聊得尽兴了便告辞而去,也不须起身送客。如能这样过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耳目用得太多,便会觉得天地狭隘。将争名逐利的事务减少,则时间便会变得清闲而悠长。
在江边和溪岸的石上曲着双腿而坐,聆听水声,时而声势浩大,时而低如耳语,就好像一首大自然的乐曲一般,不禁令我怀疑是否有湘水的女神,在水中弹奏她的琴瑟。
有爱读书的癖好,却无所取舍和选择,这种人不过像书橱罢了。只具备饮酒之名,却不懂饮酒含蓄的意味,终不算是能饮之人。
听到鸟啼,见到花落,心中有所领悟而感到十分欢喜,立刻教小僮带着酒瓮买回白酒,以梨花酒杯饮下一杯,并马上取来诗卷迅速读过,当作下酒的美味,这时胸中清爽快意,仿佛不在人间。
古今的名山胜景,其绝妙之处大多在于天然生成,却往往被人造的景观所破坏。
清闲自在,要坐要躺随自己的心意,虽然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粗茶淡饭,却觉得滋味浓厚。至于那些忧愁烦恼而患得患失的人,整日都在繁务中奔波劳碌,虽然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美味,却有万种愁苦。
蝴蝶款款飞,蜜蜂急急舞,它们忙碌中有着闲情,闲情中又显得忙碌。繁花凋落,柳絮飞扬,这样的景色中有着难言的情意,这难言的情意便隐藏在如此的景色之中。
鸟栖在高高的树枝上,弹弓难以打到它;鱼潜在水深的地方,鱼网难以捕获它;有学问的人隐居在岩窟里,祸害哪里会降临到他身上呢?
在尘世中安置自己的形迹。眼光却超出世间的物累,在酒杯中得到了无比的乐趣,在诗篇歌咏中寄托了自己的意兴,暂且隐匿自己的声名,只在精神上与古人为友。
五更天时,鸡啼声将睡梦中人唤醒,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窗外。我由睡梦中醒来,憬悟到当年种种就像梦幻一般虚无。
以扇子取凉,不如慢慢吹拂的清风。到井中汲水,不如上天及时降下的雨水。
月光下倚靠着高台的栏杆,心思早已飞向那恍惚有无之境。打开山居的门扉,坐看山间弥漫无尽的云烟变幻。
文、行、忠、信,是孔子教导学生所立的科目,现在却只剩学文了;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是孔门弟子求学的次序,现在只剩学艺了。
一些不经意的过失,却可能干部犯法度,所以君子行事留意刑法,以免出错。技艺是学问的末流,对身心并无益处,所以君子重视根本的学问,而不注重枝节。
读书人既知学问的重要,就只怕学习之时缺乏恒心;人不怕穷,只要穷得有志气。
内在努力,追求进步的人,必然对外在事物没有苛求;外表装饰,只图好看的人,必然没有什么涵养。
兴盛衰败,虽然有时和运气有关,但有心人一定在人事上求得完善。有关天命的道理,固然十分微妙,但追求这方面的学问,定要能够实用。
像曾子那样愚笨的人,却能明白孔子之道而阐扬于后;可见天资并不足以限制个人;像颜渊那样贫穷的人,却不因此而失去他的快乐,可知境遇并不足以困住一个人。
忠厚诚挚的人,才可将大事托付给他;因此能使汉朝安定的,必是周勃这个人。言行谨慎的人,才可能建立大功业,因此能使汉室复兴的,必是孔明这个人。
像汉高祖如此大略的帝王,明知死后吕后会杀他心爱的戚夫人,却无法挽救阻止,乃是因为祸事已经酿成了。而如陶朱公那样足智多谋的人,明知他的长子会杀害其次子,却无法加以保全,是因为次子的罪孽本来难以原谅。。
为人处世,应以忠实敦厚的人为榜样;而以勤劳俭朴传家便是最好的了。
朱子注《大学》《格物致知》一章时,特别加以说明,只怕学人误解而入虚无之道,所以要求穷尽事物之理,目的在维护孔门正教。王阳明取孟子良知良能之说,只怕学子徒会背诵,所以定要他们反观自己的本心,这是为了挽救那些只知死读书的人。
别人说我善良,就很喜欢;说我凶恶,就很生气。由此可见,凶恶不是好名声,所以应当立志做个善良的人。看到别人淳厚谨慎,就很喜爱;心浮气燥,就很厌恶。由此可见,心浮气燥不是优秀之人,何不使自己成为一个淳厚谨慎的人呢?
处理事情要宽厚平和,但是不可因此而松懈、散漫。立身最好能够严格要求,但是不可过于激烈、急迫。
天上有风有雨,所以人造房屋来遮蔽;地上有山有河,人造车船来交通。这就是人能弥补天地之缺失,岂可无所作为呢?人有理性,天以仁、义、礼、智、信作为其秉赋;人有形体,地以黍、稷、菽、麦、稻、梁六谷来养活。天地对人尚且优厚,人岂能妄自菲薄呢?
人生来身体便是直的,可见人要活得好,一定要直道而行。贫穷本是读书人应有的,读书人不安于贫,便是违背了常理。吃饭需用筷子,筷子由人使用以选择食物,由此可以了解用人的方法。写字需用笔,而笔并不能使字美好,于此可以明白凡事反求诸己的道理。
家中富有的人,将积聚的田产留给子孙,但子孙未必能够保有;不如多作好事,使上天眷念其阴德,也许可使子孙福分延长。家中贫穷的人,想尽办法筹措衣食,衣食未必能够充足;不如努力于自己的职业,以知民生的根本在勤奋,也许多少会有所帮助。
言谈不可完全相信,一定要在理性上加以判断,看有无虚浮不实之处。遇事不可急忙去做,一定要扪心自问,看是否违背良心。
兄弟彼此为师友,伦常之乐的极致就是如此。家庭如同朝廷一般,由此可知家法之严谨。
朋友可以帮助德业的进步,人如果没有朋友,则学识浅薄,见闻不广,德业便难以有成。学习是为了免除愚昧。人如果不学习,必定昏庸无知,愚昧的毛病就不能医治。
明明知道而故意触犯国法,岂能侥幸逃避制裁?平白取人财物,偿还恐须更加几倍。
浪子若能改过而重新做人,仍可成为一个无愧于心的君子;高贵之人一旦做了错事,连庸愚之人也要嘲笑。
饮食男女,是人之欲望中主要的。然而如果放纵它,使之凌驾于一切之上,则可使道德天理沦亡。所以有道德修养的人,一定要饮食有节度,男女有分别。
苏东坡《志林》一书说:“人生要耐得住贫贱容易,要耐得住富贵却难;在勤苦中生活容易,在闲散里度日却难;忍受疼痛容易,忍受躁痒却难。如果这些难耐的富贵、闲散、躁痒,都能耐得、安得、忍得,这个人必定是有相当修养的人。”我认为像这么精要爽直的言论,足以让人常常地体会,并适合朋友相聚时加以议论,以增添谈话的内容。
我最爱《草庐日录》中的一句话:“贫穷的滋味就像秋天的流水一般淡泊,静下来的心情如同春风一样平和。”读后觉得心平气和,这话真是含意深厚,耐人咀嚼。
敌人攻打本国,不得已而与之对抗,这叫做“应兵”。不得已而应战的必然能够得胜。贪图他国土地,叫做“贪兵”,为贪他国土地而战的必然遭受失败。这是魏相论兵时所说的话。然而岂只是用兵如此呢?凡是人事的成功或失败,往往也是这样。
凡是世上危险奇怪之事,不要去做,虽然有人做了而侥幸得利,那也不过是偶然罢了,不可将它视为常理。可以作为常理的,一定是那些平淡无奇的事,例如耕田、读书之类便是。
如果事前忧虑,事到临头就不会有忧虑了;如果事到临头才去忧虑,对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这是唐史上李绛所说的话。这句话警人意味深长,可以将它题在座旁,时时提醒自己。
尧和舜都是古代的大圣人,却生了丹朱和商均这样不肖的儿子;瞽和鲧都是愚昧的人,却生了舜和禹这样的圣人。若以善人遗子孙以德泽,恶人遗子孙以祸殃的道理来说,似乎有些说不通。然而尧舜的圣明,并不因后代的不肖而有所损;瞽鲧的愚昧,也无法被舜尧的贤能所掩饰。所以说,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强自立。
程子教人持静,朱子教人主敬。静是心不起妄念妄动,敬则是常保觉醒状态。由于心不妄动,所以能延长寿命;由于常保觉醒,所以能日有长进。求学的功夫在此,养生的方法也在此。“静”“敬”二字对人的益处太大了!学子能不在这两点上下功夫吗?
古代占卜,以龟甲和著草为主要工具,因此一定要龟卜筮占皆同,才可称得上吉。如果龟著有一不同,或是两者都不赞同,那么事情便是凶险而无吉兆了。但是《尚书》洪范稽疑篇中,则对龟同著不同的情形,视为作内事吉祥;即使龟著占卜都与人意相违,仍说无所作为则有利。由此可知,吉凶往往决定于自己,圣人已经教训得很明白了。人只要对内吉外凶之事内行而不外行、对全与人意相违之事守静而不动,安分守己,遵循常道,岂不是无往而不利吗?
常用见勤勉刻苦的人不会得病,而显要闻达之士往往是穷苦出身,这也可看成是盈则亏,消则长的自然道理吧。
本想对自己有利,往往害了自己;如能屈居人下,终能高居人上。
古来能尽孝道的人很多,然而独称虞舜为大孝之人,乃是因为他能在孝道上为人所难为之事;古来有才能的人很多,然而独称周公之才美好,乃是因为周公之才以德为本。
于情于理不当逃避的事,就要勇敢地直面它;可以放手不干的事就要将它放下。
君子日常平易居处,以待时机,一旦国家有难,便能奉献自己以救国运。讲究命运的人,总不外乎将命运投注在应当投注之处。不善言词则接近仁德,巧言令色则缺乏仁心,寻求仁德的人,由此可知怎样才能入于仁德了。
只看见小不的利益,便不能立下大的功绩。心中存着私念,便不能为公众谋事。
端正自己,是带领他人的根本;保守已成的事业,要念及创业的艰难。
人活在世上不过百年,总要做个好人,存着好心,为后人留个学习榜样。谋生计是自己恒常的事业,哪有时间管些无聊的事,说些无聊的话,荒废了正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