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经
曾国藩(1811年11月26日--1872年3月12日),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中国晚清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清末汉族地主武装湘军的首领。
曾国藩在道光十八年(1838年)中进士,入翰林院;后升迁内阁学士,兵部侍郎和礼部侍郎。咸丰二年(1852年),奉命前往南下主持乡试,途中其母去世,获准还乡,丁忧守制。曾国藩善于讲“道德”说“仁义”,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咸丰三年(1853年)又奉谕组建湖南乡勇,即“湘军”。次年于田家镇大胜北伐的太平军。同治三年(1864年)攻陷天京。次年奉命赴北方镇压捻军起义。同治五年(1866年)被清廷赐予一等“毅勇”侯封号,也是文官中获此封爵的第一人。同年江南制造局成立。在此期间曾国藩还在安庆大营建立起官办学局,重印经史典籍。同治六年(1867年),曾国藩拜大学士。次年出任直隶总督。同治九年(1870年),奉命调查并处理“天津教案”。因其对西方列强采取谋求和解的策略,次年又被调回南京原任。同治十一年(1872年)曾国藩病逝。
曾国藩的崛起,对清王朝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曾国藩倡议下建造了中国第一艘轮船,建立了第一所兵工学堂,安排了第一批赴美留学生。曾国藩为首的汉族地主经世派的崛起,促使清地方官员中满汉比例变化。“外轻内重”的局面开始出现。曾国藩还创立晚清古文的“湘乡派”。与胡林翼并称“曾胡”,与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
人们大多有个毛病,不愿意去经历但愿意去借鉴,借鉴别人的失败来使自己成功。一个人可贵之处就是有自知之明,用恰当的方式控制管理自己,不能在失败之后或别人的失败上来看待自己,而是具有预见性,谋定而后动,不使事出现闪失,不要让自己出现失误而后悔,方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看《败经》中析败、防败的妙论奇想,这个谜便会释然而解,豁然开朗。
《败经》是曾国藩晚年大彻大悟的奇想,是为官从政,为人处世的宝典,是曾国藩思想的精华。 他分析败说: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生。又说军事之败,非骄即惰,二者必居其一。骄者必败,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他总结出居官四败:昏惰任下者败,傲狠妄为者败,贪鄙无忌者败,反复多诈者败。他还总结出家败之道有四,曰:礼仪全废者败;兄弟欺诈者败;妇女淫乱者败;子弟傲慢者败。身败之道有四,曰:骄盈凌物者败;昏惰任下者败;贪刻兼至者败;反复无信者败。从这里可以看出,曾国藩对败的分析既全面又透彻。
功高者身危,德高者被谤,自古而然。面对曾国藩的不世之功。嫉贤妒能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而他最终保存自己,幸免于难,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一个谜。
卷一 本败
忧虞之际 蓄气长智
古人患难忧虞之际,正是德业长进之时。其功在于胸怀坦夷;其效在于身体康健。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靡折之日,将此心放得实,养得灵;有活泼泼之胸襟,有坦荡荡之意境;则身体虽有外感,必不至于内伤。
谚云:“吃一堑长一智”。吾生平长进全在受挫受辱之时。务须咬牙砺志,蓄其气而长其智,切不可恭然自馁也。
主敬身强 怠惰事亡
主敬则身强:“敬”之一字,孔门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气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飨帝。”盖谓敬则无美不备也。吾谓“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庄敬曰强,安肆曰偷,皆自然之征应。虽有衰年病躯,一遇坛庙祭献之时,战阵危急之际,亦不觉神为之悚,气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强矣。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能懈慢,则身体之强健,又何疑乎?
求仁人悦 不仁事多
求仁则人悦。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我与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禄,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读书学古,粗知大义,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养庶汇,是于天地之所以厚我者,辜负甚大矣。
孔门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数语,立者自立不惧,如富人百物有余,不假外求;达者自达不悖,如贵人登高一呼,群山四应。人孰不欲己立己达,若能推以立人达人,则万物同春矣。后世论求仁者,莫精于张子之西铭,彼其视民胞物与,宏济群伦,皆事天者性分当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谓之人,不如此,则曰悖德,曰贼。诚如其说,则虽尽立天下之人,尽达天下之人,而曾无善劳之足言,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
忧劳兴国 逸娱亡身
习劳则神欣: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无论贵贱智愚老少,皆贪于逸而惮于劳,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旁人韪之,鬼神许之,以为彼自食其力也。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劳,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不营一业,而食必珍羞,衣必锦绣,酣豢高眠,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许也!其能久乎?古之圣君贤相,若汤之昧旦不显,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无逸一篇,推之于勤则寿考,逸则夭亡,历历不爽。为一身计,则必操习技艺,磨练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虑,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计,则必己饥己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故苟子好称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劳也。
军兴以来,每见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见用于人,见称于时。其绝无材技,不惯作劳者,皆唾弃于时,饥冻就毙。故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而鬼神不钦。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莫大于习劳也。
诚则能胜 不诚则败
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圣贤之德业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
吾辈总以诚心求之,虚心处之,心诚则志专而气中,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终有顺理成章之一日;心虚则不客气,不挟私见,终可为人共谅。
用兵久则骄惰自生,骄惰则未有不败者。勤字所以医惰,慎字所以医骄。一字之先,须有一诚字以立之本。立意要将此事知得透,辨得穿。精诚所至,金石亦开,鬼神亦避,此在己之诚也。以诚字为本,以勤字慎字为之用,庶几免于大戾,免于大败。
有志事成 丧志业败
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位,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士人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三者缺一不可。
卷二 显败
得时大行 背时龙蛇
君子先实后名,重内轻外,但求所以自立,不必定以强项为高;但欺无歉于心,不必动以贝锦为虑。至难进易退,出处之通义,苟心存淡泊,亦不容薄视轩冕。古之贤者,虽处高官厚禄,而方寸未尝无清凉世界也。
《扬雄传》云:“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龙蛇者,一曲一直,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孙,即屈也。此诗畏高行之见伤,必言孙以自屈,龙蛇之道也。
诚中形外,根心生色,古来有道之士,其淡雅和润,无不达于面貌。余气象未稍进,岂耆欲有未淡邪?机心有未消邪?当猛省于寸衷,而取验于颜面。
势要败落 形同残卒
凡民有血气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心。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者,常常终身幽默,暗然退藏。彼此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不足深较也。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 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高言深论 行之不远
近恶闻高言深论,但好庸言庸行。虽以作梅之朴实,亦嫌其立论失之高深。其论公之病,侍亦虞其过于幽缈,愿公从庸处浅处着想。圣人言:“不逆诈,不亿不信。”吾辈且当不逆死,不亿不起,以为养生之法,不逆败,不亿不振,以为行军之法。
漫无审量 出军多败
敌加于我,审量而后应之者,多胜;漫无审量,轻以兵加于敌者,多败。
如贼来渔亭扑营,我军各营专心静守,示之以弱,若不欲战者然。
待至申酉之际,贼众饥疲,头目欲战,散贼欲归之时,;凡打仗,一鼓再鼓,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凡攻垒;倔强砺志日进无疆;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阁下用兵,事事可法;上溪口之役,攻休一役,贵军队待至申酉之际,贼众饥疲,头目欲战,散贼欲归之时,然后出队击之。 兵法中所谓“击其惰归”者也。从前李忠武公打仗,专以此法制胜。
凡打仗,一鼓再鼓,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凡攻垒,一扑再扑,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阁下结营得地,依山凭河,敬求坚守数日,待两路贼匪猛扑一、二次,巍然不动,然后贼情毕露,形见势绌,然后以鲍公马步七干会剿,必可得之。
倔强砺志 日进无疆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的秉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砺志,则日进无疆矣。
阁下用兵,事事可法。唯开仗时分支太散,队伍太少,如晨星之落落,不足以慑贼之胆,转足以长贼之气,人人皆以此之议阁下之短。
上溪口之役,攻休一役,贵军队伍较往时独多,人人又以此服阁下之不测。此次攻徽,仍请阁下多多派队以振军威。
今彤翁自视欿然,使鄙人益增惶恐,大约事体重大,或须稍示尊严者。彤翁不欲独任其怨,尽可托名敝处以分谪而受过。其余因此制宜,自当临机立断,岂宜过执歉抑?
唯鄙意用兵之道,最重自立,不贵求人。驭将之道,最贵推诚,不贵权术。凡附强不附弱,人与万物之情一也,中国与外夷之情一也。
与洋人交际,其要有四语:曰言忠信,曰行笃敬,曰会防不会剿,曰先疏后亲。务求我之兵力足以自立,果其严肃奋勇,不为洋人所笑,然后与洋人相亲,尚不为晚。丰裁不宜过峻,宜带浑含气象。渠之欺侮诡谲,蔑视一切,吾若知之,若不知之,恍似有几分痴气者,亦善处之道也。
孔子曰:“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吾苟整齐严肃,百度修明,渠亦自不至无端欺凌。既不被其欺凌,则处处谦逊,自无后患,柔远之道在是,自强之道亦在是。
吾辈当细心察看,师其所长而伺其所短,不说大话,不疏礼节。彼若讲信修睦,吾不稍开边衅,彼若弃好败盟,吾亦有以御之。
卷三 安败
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渐也,君子
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
君子之道 泊然无求
君子之道,不汲汲于名望,要在案牍律例之中,诚能三折肱而九折臂,则阅时稍久,亦终为僚友所推,上官所许。弟有一言,奉吾兄于数年之内行之者,其曰“耐”乎。不为大府所器重,则耐冷为要;薪米或时迫窘,则耐苦为要;听鼓不胜其烦,酬应不胜其扰,则耐劳为要;与我辈者,或以声气得利,在我后者,或以干请为荣,则耐闲为要。安分竭力,泊然如一无所求者,不过二年,则必为上官僚友所钦属矣。
势不多使 自然悠久
谆谆慎守者但有二语:曰“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而已。福不多享,故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则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久矣。
成时宜逝 衰时即来
管子云: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颠坠之感;花未全开月未全圆;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戈什哈王廷贵自京中回,言京城及沿途道阁下威名甚好;唯新军初立,频奏奇捷,仍望慎之又慎,终始以分兵为;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时,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言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花未全开 月未全圆
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蔷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蔷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星冈公昔年待人,无论贵贱老少,纯是一团和气,独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令时节,尤为凛不可犯。盖亦具一种收蔷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余于弟营保举银钱军械等事,每每稍示节制,亦犹本“花未全开月未圆”之义。至危迫之际,则救焚拯溺,不复稍有所吝矣。
戈什哈王廷贵自京中回,言京城及沿途道阁下威名甚好,至为欣慰。唯望阁下常守“花未全开,月未圆满”之戒,不稍涉骄矜之气, 则名位日隆矣。
唯新军初立,频奏奇捷,仍望慎之又慎,终始以分兵为戒,以持盈为怀,是所至恳。
功成之时 隐退为上
星冈公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晓得上岸。”又无:“怕临老打扫脚棍。”兄衰年多病,位高名重,深虑打扫脚棍。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体藏拙。
即弟备尝艰苦,亦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劳绩在臣,福祚在国之义。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存一盛名难副成功难居之意。蕴蓄于方寸者既深,自有一段谦光见于面而盎于背。
霞仙系告病引退之员,忽奉严旨革职。云仙并无降调之案,忽以两淮运使降补。二公皆不能无郁郁。大约凡作大官,处安荣之境;即时时有可危可辱之道,古人所谓富贵常蹈危机也。纪泽腊月信言宜坚辞江督,余亦思之烂熟。平世辞荣避让,即为安世良策。
卷四 势败
日中则昃 月盈则亏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诒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物极必反 居安思危
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大难为情矣。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曰处楚善、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馀补人之不足。君子之住啬境,亦兢兢焉常觉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啬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满则招损 亢则有悔
盖天下之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至当不易之理也。男毫无学识,而官至学士,频邀非分之荣,祖父母皆康强,可谓盛极矣。现以京官翰林中无重庆下者,惟我家独享难得之福。是以男悚悚恐惧,不敢求非分之荣,但求堂上大人眠食如常,阖家平安,即为至幸;[译文]大凡天下的道理,自满就会招致损失,骄傲就;宁为牛后不为鸡头;天下事焉能尽如人意?古来成大事者,半是天;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勋,千古之大名,全凭天意主张;念人生苦不知足,方望溪谓汉文帝之终身,常若自觉不;安,即为至幸。万望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勿以男不得差,六弟不中为虑,则大慰矣!
宁为牛后 不为鸡头
天下事焉能尽如人意?古来成大事者,半是天缘凑泊,半是勉强迁就。
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勋,千古之大名,全凭天意主张,岂尽关乎人力?天于大名,吝之惜之,千磨百折,艰难拂乱而后予之。老氏所谓“不敢为天下先”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岁初进金陵,余屡信多危悚儆戒之辞,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强求。今少荃二年以来屡立奇功,肃清全苏,吾兄弟名望虽减,尚不致身败名裂,便是家门之福。老师虽久而朝廷无贬词,大局无他变,即是否兄弟之幸。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养身却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
昏傲者败 贪诈者亡
念人生苦不知足,方望溪谓汉文帝之终身,常若自觉不胜天子之任者,最为善形容古人心曲。大抵人常怀愧对之意,便是载福之器、入德之门。如觉天之待我过厚,我愧对天;君之待我过优,我愧对君;父母之待我过慈,我愧对父母;兄弟之待我过爱,我愧对兄弟;朋友之待我过重,我愧对朋友,便觉处处皆有善气相逢。如自觉我已无愧无怍,但觉他人待我太薄,天待我太啬,则处处皆有戾气相逢,德以满而损,福以骄而减矣。
昔年曾以居官四败、居家四败书于日记,以自儆惕。兹恐久而遗忘,再书于此,与前次微有不同。居官四败:日昏惰任下者败,傲狠妄为者败,贪鄙无忌者败,反复多诈者败。
战兢则胜 意满必败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故古诗“花未全开月未圆”之句,君子以为知道。自仆行军以来,每介疑胜疑败之际,战兢恐惧,上下怵惕者,其后常得大胜。或当志得意满之候,各路云集,狃于屡胜,将卒矜慢,其后常有意外之失。
瑞州一军,自初一、初四大捷,各营渐有轻敌之态。顷闻黄泽远添营已至,王吉昌虎勇亦来,周梧冈及舍九弟亦将毕集于此,鄙怀惴惴,辄有鉴于九江小池口往辙,或致意外之失。闻峙衡思深虑远,乞足下与之精心默究。在己有少满足之怀,则针砭之;将士有矜慢之渐,则戒饬之。关系至大,千万千万。
卷五 靠败
靠己能胜 靠人必怠
捻逆大股逼近湖团,该军甫经出队,即行扬去,殊可愤恨!刻下该镇既已全部拔动,作为游击之师,应即尾追紧蹑,期于力战数次,独当一路,不必依傍他军以成功。度该镇之才力足以办此。会商进剿之说,不过使彼此声势联络,使该逆有所牵制,而我得专力一方。至于临敌应变,则非他人之所能为力也。大抵打仗贵于自立,不可存借助将伯之心,使弁勇稍生怠忽;谋事贵于谦下,须常存广询求助之心,使他军乐于亲附。二者看似相反,实则相成,均不可少。
骄奢倦怠 未有不败
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士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
凡当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为,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
逆来顺受 否极泰来
接李少帅信,知春霆因弟复奏之片言省三系与任逆接仗,霆军系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书告少帅,谓弟自占地步。弟当此百端拂逆之时,又添此至交龃龉之事,想心绪益觉难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朱子尝言:悔字如春,万物蕴蓄初发;吉字如夏,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万物始落;凶字如冬,万物枯凋。又尝以元字配春,亨字配夏,利字配秋,贞字配冬。兄意贞字即硬字诀也。弟当此艰危之际,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启春生之机,庶几可挽回一二乎?
师夷长技 抵御外侮
师夷之智,意在明靖内奸,暗御外侮也。列强乃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师其智,购其轮船机器,不重在剿办发逆,而重在陆续购买,据为己有。粤中猖獗,良可愤叹。夷情有损于国体,有得轮船机器,仍可驯服,则此方生灵,免遭涂炭耳。有成此物,则显以宣中国之人心,即隐以折彼族之异谋。各处仿而行之,渐推渐广,以为中国自强之本。
斗狠者败 积德者强
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福益外家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卷六 实败
兵法最忌“形见势绌”四字,常宜隐隐约约,虚虚实实,使贼不能尽窥我之底蕴。若人数单薄,尤宜知此诀。若常扎一处,人力太单,日久则形见矣。我之形既尽被贼党觑破,则势绌矣,此大忌也,必须变动不测,时进时退;时虚时实,时示怯弱,时示强壮,有神龙矫变之状。老湘营昔日之妙处,全在乎此。此次以三百人扎牛角岭,已是太呆,正蹈形见势绌之弊。除夕曾函止之,十一日五旗失隘后,再以第三旗扎此,则更呆矣。仰即熟思审度,不可扎则竟撤之,聚合一处,俟贼至则并力决战,得一胜而锐气全复矣。如虑贼抄我军后路,即退保乐平,亦无不可,不必定有进而无退也。
用兵之道 奇正互用
凡用兵,主客奇正,夫人而能言之,未必果能知之也。中间排队迎敌为正兵,左右两旁抄出为奇兵;屯宿重兵坚扎老营与贼相持者为正兵,分出游兵飘忽无常伺隙狙击者为奇兵;意有专向吾所恃以御寇者为正兵,多张疑阵示人以不可测者为奇兵;旌旗鲜明使敌不敢犯者为正兵,赢马疲卒偃旗息鼓本强而故示以弱者为奇兵;建旗鸣鼓屹然不轻动者为正兵,佯败佯退设伏而诱敌者为奇兵。忽主忽客,忽正忽奇,变动无定时,转移无定势,能一一区而别之,则于用兵之道思过半矣。
攻其不备 出其不意
浙省业已解围,该逆纷纷肆窜,难保不意图上犯。该军人数无多,宜专守城内城外,不可远扎他处。但可于百里之内,伺隙雕剿。雕剿者,如鸷鸟之击物,破空而来,倏忽而去。无论有获无获,皆立即扬去。用兵者,师其意,探明贼之所在,前往狙击一次,无论或胜或否,皆立即收队,迅回老营。徽郡通浙之路甚多,必应分道确探,不可专注一路。探明贼之所在,前往雕剿。四十里以内,本日即可往返。四十里以外,须择地驻宿。总以“出其不意”四字为主,老营仍扎郡城内外,断不可动。街口深渡,皆不可扎。恐人数太单,一处失利,各处惊惶。
弱示之强 强示之弱
休宁之贼,弃城而逃,郡城必不以为然!即窜清华婺源之贼,亦必憾休贼之经遁,必酌分贼股添守徽郡,再据上溪,图攻休渔两处。我军办法不患歙城之不能克,而患休城之不能守;不患贼之直攻休宁,而患贼之先攻渔亭。现派唐桂生驻守渔亭,兵力太薄,极不放心。应请阁下督带所部迅回渔亭,深沟高垒,严防婺贼回上溪口,而犯渔亭,老湘营守休邑,城大而兵少,不能分兵援渔,闻阁下向日濠墙不能坚固,此次务祈加修。如渔亭能保守一月平安,则郡城之贼三月必退,此弟之可以理断者也。凡用兵之道,本强而故示敌以弱者多胜,本弱而故示敌以强者多败。
勿慕虚名 不求实利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
人必中虚,不著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
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著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著也。无私著者,至虚也。是故天下之至诚,天下之至虚者也。当读书则读书,心无著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著于读书也。一有著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
大言不实 实言无华
以诸葛之智勇,不能克魏之一城;以范韩之经纶,不能制夏之一隅。是知兵事之成败利钝,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近年书生侈口谈兵,动辄曰克城若干,拓地若干,此大言也。孔子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近年书生,多好攻人之短,轻诋古贤,苛责时彦,此亦大言也。好谈兵事者,其阅历必浅;好攻人短者,其自修必疏。今与诸君子约为务实之学,请自禁大言始。欲禁大言,请自不轻论兵始,自不道人短始。地方新复之后,善后事宜,俱应悉心整理。惟求治亦不可过急!该署牧甫经抵任,即思百废俱举,政教并兴,事虽易言,宜就所当务者次第施行。做一件,算一件,行一步,算一步,读书人之通病,往往志大言大,而实不副也。
卷七 疏败
兼听则明 偏听则暗
臣之愚见,愿皇上坚持圣意,借奏折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厌释之心。涉于雷同者,不必交议而已;过于攻讦者,不必发钞而已。此外则但见其有益,初不见其有损。人情狃于故常,大抵多所顾忌,如主德之隆替,大臣之过失,非皇上再三诱之使言,谁敢轻冒不韪?如藩臬之奏事,道员之具折,虽有定例,久不遵行,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又谁肯立异以犯督抚之怒哉?臣亦知内外大小,群言并进,即浮伪之人,不能不杂出其中。然无本之言,其术可以一售,而不可以再试,朗鉴高悬,岂能终遁!方今考九卿之贤否,但凭召见之应对;考科道之贤否,但凭三年之京察;考司道之贤否,但凭督抚之考语。若使人人建言,参互质证,岂不更为核实乎?臣所谓考察之法,其略如此。
事晓则成 人昏业败
凡利之所在,当与人共分之;名之所在,当与人共享之。居高位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知人诚不易学,晓事则可以阅历黾勉得之。晓事则无论同己异己,均可徐徐开悟,以冀和衷。不晓事则挟私固谬,秉公亦谬;小人固谬,君子亦谬;乡愿固谬,犴狷亦谬;高贵者昏卑贱者明;三达德之首曰智矣;圣门好言仁;身以处地;程功立事目见为效;古之成大业者,多自克勤小物而来;当亲理秉公亦谬;小人固谬,君子亦谬;乡愿固谬,犴狷亦谬。重以不知人,则终古相背而驰,决非和协之理。故恒言皆以分别君子小人为要,而鄙论则谓天下无一成不变之君子,亦无一成不变之小人。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晓事,则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则为君子;卯刻偏私暗暧,则为小人。故群毁群誉之所在,下走常穆然深念,不能附和。
高贵者昏 卑贱者明
三达德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来豪杰,动称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人见其近,吾见其远,曰高明。人见其粗,吾见其细,曰精明。高明者,譬如室中所见有限,登楼则所见远矣,登山则所见更远矣。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显微镜照之,则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则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则精白绝伦矣。高明由于天分,精明由于学问。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专赖学问以求精明。好问若买显微之镜,好学若舂上熟之米。总须心中极明,而后口中可断。能明而断谓之英断,不明而断谓之武断。武断自己之事,为害犹浅;武断他人之事,招怨实深。惟谦退而不肯轻断,最中养福。
厚德载物 雅量容人
圣门好言仁。仁即恕也。曰富,曰成,曰荣,曰誉,曰顺,此数者,我之所喜,人亦皆喜之。曰贫,曰贱,曰败,曰辱,曰毁,曰逆,此数者,我之所恶,人亦皆恶之。吾辈有声势之家,一言可以荣人,一言可以辱人。荣人,则得名,得利,得光耀。人尚未必感我,何也?谓我有势,帮人不难也。辱人则受刑,受罚,受苦恼,人必恨我次骨。何也?谓我倚势,欺人太甚也。吾兄弟须从恕字痛下工夫,随在皆设身以处地。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今日我处顺境,预想他日也有处逆境之时;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以盛气凌我之身,或凌我之子孙。常以恕字自惕,常留余地处人,则荆棘少矣。
程功立事 目见为效
古之成大业者,多自克勤小物而来。百尺之楼,基于平地;干丈之帛,一尺一寸之所积也;万石之钟,一铢一两之所累也。文王之圣,而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仲山甫夙夜匪懈,其勤若此,则无小无大,何事之敢慢哉?诸葛忠武为相,自杖罪以上,皆亲自临决。杜慧度为政,纤密一如治家。陶侃综理密微,虽竹头木屑皆储为有用之物。朱子谓为学须铢积寸累,为政者亦未有不由铢积寸累而克底于成者也。秦始皇衡石量书,魏明帝自案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为后世所讥,以为天子不当亲理细事。余谓天子或可不亲细事,若为大臣者,则断不可不亲。陈平之问钱谷不知,问刑狱不知,未可以为人臣之法也。凡程功立事,必以目所共见者为效。
不思则昏 昏则必败
军事不厌辨说。既不能临阵阅历,又不于平日讨论,则更无明了之时,凡不思索考核,信口谈兵者,鄙人不乐与之尽言。遇有考究实事,多思多算者,未尝不好与讲明也。国藩所知者,军中须得好统领营官,统领营官须得好真心实肠,是第一义。算路程之远近,算粮仗之阙乏,算彼己之强弱,是第二义。二者,微有把握,此外良法虽多,调度虽善,有效有不效,尽人事以听天而已。
卷八 愚败
情态察人 以取贤才
容貌者,骨之余,常佐骨之不足。情态者,神之余,常佐神之不足。久注观人精神,乍见观人情态。大家举止,羞涩亦佳;小儿行藏,跳叫愈失。大旨亦辨清浊,细处兼论取舍。
有弱态,有狂态,有疏懒态,有周旋态。飞鸟依人,情致婉转,此弱态也。衣衫不履,旁若无人,此狂态也。坐止自如,问答随意,此疏懒态也。饰其中机,不苟言笑,察言观色,趋吉避凶,则周旋态也。皆根其情,不由矫枉。弱而不媚,狂而不哗,疏懒而真诚,周旋而健举,皆能成器,反之,败类也。大概亦得二三矣。
容貌辨人 德智为先
容以七尺为期,貌合两仪而论。胸腹手足,实接五行;耳目口鼻,全通四气。相顾相称,则福生;如背如凑,则林林总总,不足论也。
容贵“整”,“整”非整齐之谓。短不豕蹲,长不茅立,肥不熊餐,瘦不鹊寒,所谓“整”也。背宜圆厚,腹宜突坦,手宜温软,曲若弯弓,足宜丰满,下宜藏蛋,所谓“整”也。五短多贵,两大不扬,负重高官,鼠行好利,此为定格。他如手长于身,身过于体,配以佳骨,定主封侯;罗纹满身,胸有秀骨,配以妙神,不拜相即鼎甲矣。
貌有清、古、奇、秀之别,总之须看科名星与阴骘纹为主。科名星,十三岁至三十九岁随时而见;阴骘纹,十九岁至四十六岁随时而见。二者全,大物也,得一亦贵。科名星,见于印堂眉彩,时隐时见,或为钢针,或为小丸,尝有光气,酒后及发怒时易见。阴骘纹见于眼角,阴雨便见,如三叉样,假寐时最易见。得科名星者早荣,得阴骘纹者迟发。二者全无,前程莫问。阴骘纹见于喉间,又主生贵子;杂路不在此格。
目者面之渊,不深则不清。鼻者面之山,不高则不灵。口阔而方禄千钟,齿多而圆不家食。眼角入鬓,必掌刑名。顶见于面,终司钱谷:出贵征也。舌脱无官,橘皮不显。文人有伤左目,鹰鼻动便食人:此贱征也。
办事之法 五到为要
取人之式,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要。办事之法,以五到为要。五到者,身到、心到、眼到、手到、口到也。身到者,如作吏则亲验命盗案,亲巡乡里;治军则亲巡营垒,亲探贼地是也。心到者,凡事苦心剖析大条理、小条理、始条理、终条理、理其绪而分之,又比其类而合之也。眼到者,著意看人,认真看公牍也。手到者,于人之长短,事之关键,勤笔记,以备遗忘也。口到者,使人之事既有公文,又苦口叮嘱也。
潜心育才 功可强成
天下无现成之人才,亦无生知之卓识,大抵皆由勉强磨炼而出耳。《淮南子》曰:“功可强成,名可强立。”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强勉行道,则德曰进。”《中庸》所谓“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即强勉功夫也。今世人皆思见用于世,而乏才用之具。诚能考信于载籍,问途于已经,苦思以求其通,躬行以试其效,勉之又勉,则识可渐通,才亦渐立。才识足以济世,何患世莫己知哉?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消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新世,求一攘利不光,赴义恐后,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此其可为浩叹也。
专从危难之际,默察朴拙之人,则几矣。
求人之道,须如白圭之治生,如鹰隼之击物,不得不休。又如蚨之有母,雉之有媒,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
弃愚防败 量才用人
虽有良药,苟不当于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适于用,不逮庸流。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嫠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闾;千金之剑,以之析薪,则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垦田,则不如耜。当其时,当其事,则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则抵牾而终无所成。故世不患无材,患用才者不能器使而适用也。魏无知论陈平曰:“今有后生考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当战争之世,苟无益胜负之数,虽盛德亦无所用之。余生平好用忠实者流,今老矣,始知药之多不当于病也。
卷九 奢败
由奢反俭 难于登天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余生平颇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故读书无手抄之册,居官无可存之牍。生平亦好以俭字教人,而自己实不能俭。今署中内外服役之人,厨房日用之数,亦云奢具。其故由于前在军营,规模宏阔,相沿未改,近因多病,医药之资漫无限制。由俭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俭难于登天。
成由勤俭 败由奢侈
围山嘴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湖南做总督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则别家恐无此例,为我曾姓所创见矣。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造公费,周济人情,亦须有—俭字的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
俭约养廉 奢华招败
崇俭约以养廉。昔年州县佐杂在省当差,并无薪水银两。今则月支数十金,而犹嫌其少。此所谓不知足也。欲学廉介,必先知足,观于各处难民,遍地饿莩,则吾人之安居衣食,已属至幸,尚何奢望哉?尚敢暴殄哉?不特当廉于取利,并当廉于取名。毋贪保举,毋好虚誉,事事知足,人人守约,则可挽回矣。
卷十 躁败
争首遭忌 出头受毙
细思少荃会剿金陵,好处甚多,其不好处,不过分占美名而已。后之论者曰,润克鄂省,迪克九江,沅克安庆,少荃克苏州,季高克杭州,金陵一城,沅与荃各克其半而已,此亦非堪坏之名也。何必全克而后为美名哉?人又何必占天下之第一美名哉?如弟必不求助于人,迁延日久,肝愈躁,脾愈弱,必成内伤,兄弟二人皆将后悔。不如及今决计,不著痕迹。
蝮蛰断手 舍小保大
适闻常州克复,丹阳克复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痼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项奇绌,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至迭乘。尚余愠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余自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蛰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嘱至嘱。余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调拨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兹特寄弟一阅。
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粒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咬定牙根 徐图自强
困心横虑,正是磨练英雄,至汝于成,李申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曰:“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平生咬牙立志之诀。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港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三县之失,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
自我节制 立于不败
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梨头嘴、栗子山,余亦不大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之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宇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功成名就 激流勇退
近又两奉寄谕,令回金陵。文武官绅,人人劝速赴江宁。申夫自京归,备述都中舆论亦皆以回任为善,辞官为非。兹拟于二月移驻金陵,满三个月后,再行专疏奏请开缺。连上两疏,情辞务极恳至,不肯作恋栈无耻之徒;然亦不为悻悻小丈夫之态。允准与否,事未可知。
沅弟近日迭奉谕旨,谴责严切,令人难堪。固由劾官、胡二人激动众怒,亦因军务毫无起色,授人以口实;而沅所作奏章,有难免于讪笑者。计沅近日郁抑之怀,如坐针毡之上。
卷十一 急败
居官短暂 居家长久
夫人率儿妇辈在家,须事事立个一定章程。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不立家乡之基业,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
楼高易倒 树高易折
疏辞两席一节,弟所说甚有道理。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今因弟之所陈,不复专疏奏请,遇便仍附片申请,但能于两席中辞退一席,亦是一妙。
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巽,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待门第,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
开缺辞爵之件,本拟三请四请,不允不休。昨奉十四日严旨诘责,愈无所庸其徘徊。大约一连数疏,辞婉而意坚,得请乃已,获祸亦所不顾。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圣朝之福,绝非吾辈为臣子者所能为力。不特余之并未身,临前敌者不敢涉一亳矜张之念,即弟备尝艰苦,亦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劳绩在臣,福祚在国之义。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存一盛名难副成功难居之意。蕴蓄于方寸者深,则侥幸克城之日,自有一段谦光见于面而盎于背。至要至要。
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外者有一段和平虚明之昧。如去岁初奉不必专折奏事之谕,毫无佛郁之怀,近两月信于请饷请药毫无激迫之辞,此次于辛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广大之效验,可喜可敬。如金陵果克,于广大中再加一段谦退工夫,则萧然无与,人神同钦矣。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专在此处下工夫。愿与我弟交勉之。
惜福之道 在于歉让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早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位兼至,岂有代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让权避势 劝弟潜藏
沅弟出处大计,余前屡次言及,谓腊月乃有准信。近来熟思审处,劝弟出山不过十分之三四,劝弟潜藏竟居十分之六七。
部中新例甚多,余处如金陵续保之案,皖南肃清保案,全行议驳。其余小事,动遭驳诘。而言路于任事有功之臣,责备甚苛,措辞甚厉,令人寒心。军事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头绪繁多。西北各省,饷项固绌,转运尤艰。处山西完善之区,则银钱分文,皆须入奏,难以放手办事,若改调凅残之省,则行剥民敛怨之政,犹恐无济于事。去年三四月间,吾兄弟正方万分艰窘,户部犹将江西厘金拨去,金陵围师,几将决裂,共事诸公,易致龃龉,稍露声色,群讥以为恃功骄蹇。为出山之计,实恐呕气时多,适意时少。若为潜藏之计,亦有须熟筹者。大凡才大之人,每不甘于岑寂,如孔翠洒屏,好自耀其文彩。林文忠晚年在家,好与大吏议论时政,以致与刘玉坡制军不合,复思出山。近徐松龛中丞与地方官不合,复行出山。二人皆有过人之才,又为本籍之官所挤,故不愿久居林下。沅弟虽积劳已久,而才调实未能尽展其长,恐难久甘枯寂。目下李筱荃中丞相待甚好,将来设与地方官不能水乳交融,难保不静极思动,潜久思飞。
以余饱阅世变、默察时局,则劝行者四分,劝沅藏者六分。以久藏之不易,则此事须由沅内断于心,自为主持。兄与澄不克全为代谋也。余前所谓腊月再有确信者,大率如此,下二次更当申明之。
位高太危 名重易倾
弟克复两省,勋业断难磨灭,根基极为深固。但患不能达,不患不能立;但患不稳适,不患不峥嵘。此后总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吾亦不甘为庸庸者,近来阅历万变,一味向平实处用功。非萎靡也。位太高,名太重,不如是,皆危道也。
卷十二 骄败
败家之弊 皆从骄生
大约兴家之道,不外内外勤俭、兄弟和睦、子弟谦谨等事。败家则反是。盖达官之子弟,听惯高议论,见惯大排场,往往轻慢师长,讥谈人短,所谓骄也。由骄字而奢、而淫、而佚,以至于无恶不作,皆从骄字生出之弊。而子弟之骄,又多由于父兄达官者,得运乘时,幸致显宦,遂自忘其本领之低,学识之陋,自骄自满,以致子弟效其骄而不觉。吾家子侄辈亦多轻慢师长,讥谈人短之恶习。欲求稍有成立,必先力除此习,力戒其骄;欲禁子侄之骄,先戒吾心之自骄自满,愿终身自勉之。
骄矜者败 自恃者危
韩信含羞于哙等,彭宠积望于无异。彼其素所挟持者高,诚不欲与庸庸者齐耳;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弟于吾劝诫之信,每不肯虚心体验,动辄辩论,此最不;子大过人处,只在虚心而已;弟军中诸将与庸庸者齐耳。君子之道,莫善于能下人,莫不善于矜。以齐桓公之盛业,葵邱之会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国。以关公之忠勇,一念之矜,则身败于徐晃,地丧于吕蒙。以大禹之圣,而伯益赞之,以满招损,谦受益。以郑伯之弱,而楚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不自恃者,虽危而得安;自恃者,虽安而易危。自古国家,往往然也。故挟贵、挟长、挟贤、挟故勋者,皆孟子之所不答;而怙宠、怙侈、估非、怙乱,皆春秋士大夫之所深讥尔。
长傲多言 败家丧身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历观名公钜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练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议,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
庸人败惰 才人败骄
弟于吾劝诫之信,每不肯虚心体验,动辄辩论,此最不可。吾辈居此高位,万目所瞻。凡督抚是己非人、自满自足者,千人一律。君子大过人处,只在虚心而已。不特吾之言当细心寻绎,凡外间有逆耳之言,皆当平心考究一番。逆耳之言随时随事皆有,如说弟必克金陵便是顺耳,说金陵恐非沅甫所能克便是逆耳。故古人以居上位而不骄为极难。
弟军中诸将有骄气否?弟日内默省,傲气少平得几分否?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吾因军事而推之,凡事皆然,愿与诸弟交勉之。
自好之士多讲气节。讲之不精,则流于傲而不自觉。风节守于己者也,傲则加于人者也。以傲加人者,若盖宽饶之于许伯,孔融之于曹操,此傲在言词者也。稽康之于钟会,谢灵运之于孟,此傲在神理者也。殷仲文之于何无忌,王僧达之于路琼之,此傲在仪节者也。息夫躬历诋诸公,暨艳弹射百僚,此傲在奏议者也。此数人者,皆不得令终。大抵人道害盈,鬼神福谦,傲者内恃其才外溢其气,其心已不固矣。如盖、孔、稽、谢、殷、王等,仅以加诸一二人,犹且无德不报,有毒必发。若息夫躬、暨艳之遣忤同列,安有幸全之理哉!
军事之败 非骄即惰
今吾谨述此语诰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辩足以饰非,曰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谦谨载福 骄满招祸
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 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
《书》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传》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其戒之。
恃才傲物 人生危道
尝见朋友中有美才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古诗,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
卷十三 智败
所谓四象者:识度即太阴之属,气势则太阳之属,情韵少阴之属,趣味少阳之属。其中所选之文,颇失之过于高古。弟若依此四门另选稍低者,平日所嗜者抄读之,必有进益。但趣味一门,除我所抄者,难再多选耳。
七月二日星变,既有此占,我辈当儆省,何可乘机劾人?弟平日居心似不如此二次,或失言耳。“明年上半见机而作”,此亦错计。今春甫出,岂可倏起倏灭?左帅虽横行一世,尚未弹劾如官,胡之显贵者。然此次西行不辞艰险,亦以平日苟责他人,畏人之议其后耳。弟作此石破天惊之事,而能安居乡井乎?宜早熄此念,敬慎图之。
行军打仗 最忌浪战
在吉安扎营,不宜离城太近,盖地太逼,则贼匪偷营难以防范,奸细混入难以查察。节太短,则我军出队难以取势,各营同战难于分段。一经扎近之后,再行退远,则少馁士气,不如先选之为愈也。
牵率出队之弊,所以难于变革者,盖此营出队之时未经知会彼营,一遇贼匪接仗,或小有差挫,即用令箭飞请彼营前来接应。来则感其相援,不来则怨其不救。甚或并未受挫,并未接仗,亦以令箭报马预请他营速来接应。习惯为常,视为固然,既恐惹人之怨憾,又虑他日之报复,于是不敢不去,不忍不去。夫战阵呼吸之际,其几甚微,若尽听他营之令牵率出队,一遇大敌,必致误事。
凡与贼相地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为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滑,滑则巧。以我之疲战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者在营中诫诸将曰:“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
仕家易败 农家能久
士大夫之家不旋踵而败,往往不如乡里耕读人家之耐久。所以致败之由大约不出数端。家败之道有四,曰:礼仪全废者败;兄弟欺诈者败;妇女淫乱者败;子弟傲慢者败。身败之道有四,曰:骄盈凌物者败;昏惰任下者败;贪刻兼至者败;反复无信者败。未有八者全无一失而无故倾覆者也。
官宦命短 孝友运长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起见。若不能看透此层道理,则虽巍科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谓我肖子贤孙,殊不知此非贤肖也。如以此为贤肖,则李林甫、卢怀慎辈,何尝不位极人臣,舄奕一时,讵得谓之贤肖哉?予自问学浅识薄,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时虽在宦海之中,却时作上岸之计。要令罢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劳,可对祖父兄弟,可以对宗族乡党。如是而已。
卷十四 刚败
机械变诈 愈久愈薄
昔耿公简公谓,居官以坚忍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与官场交接,吾兄弟患在略识世态而又怀一肚皮不合时宜,既不能硬,又不能软,所以到处寡合。迪安妙在全不识世态,其腹中虽也怀些不合时宜,却一味浑含,永不发露。我兄弟则时时发露,终非载福之道。雪琴与我兄弟最相似,亦所如寡合也。弟当以我为戒,一味浑厚,绝不发露。将来养得纯熟,身体也健旺,子孙也受用,无习惯于机械变诈,恐愈久而愈薄耳。
刚柔互用 以柔克刚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娇,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
降龙伏虎 刚柔兼济
肝气发时,不惟不和平,并不恐惧,确有此境,不特盛年为然,即余渐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强自禁制,降伏此心,释氏所谓降龙伏虎。龙即相火也,虎即肝气也。多少英雄豪杰打此两关不过,要在稍稍遏抑,不令过炽。降龙以来养水,伏虎以来养火。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所为惩忿,即伏虎也。释儒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自负得咎 悔悟达进
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之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箴砭,必有达进。
卷十五 仁败
宽仁民乱 峻法理国
世风即薄,人人各挟不靖之志,平居造作谣言,幸四方有事而欲为乱,稍待之以宽仁,愈嚣然自肆,白昼劫掠都市,视长官蔑如也。不治以严刑峻法,则鼠子纷起,将来无复措手之处。是以查恶残忍,冀回颓风于万一。书生岂解好杀,要以时势所迫,非是则无以锄强暴而安我孱弱之民。牧马者,去其害马者而已;牧羊者,去其扰群之羊而已。牧民之道,何独不然。
带勇之法 恩威并施
带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仁者即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之心,尝望其成立,望其发达,则人知恩矣!礼者即所谓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懔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守斯二者,虽蛮貊之邦行矣,何兵勇之不可治哉。
卷十六 乱败
筹饷愈广 兵资愈绌
近来筹饷之路愈广,养兵之资愈绌。非筹饷之不得其术,乃委员之不得其人,此天下之通病,非仅河南一省而已。清查昔年之亏空,捐加现任之廉俸,已为弊政。至我可捐扣,则又令另行筹银赔补官项。以致上下苟且,虐取百姓,此则各省所无。往时张凯章廉访并未到开归道任,豫省行文至敝处,令其解银赴豫,以补前任亏空,阅之深为骇叹!友人严仙舫先生曾任河南州县十余载,尝谓豫省亏空有日甚之势,无弥补之期。作论豫省亏空书数千言,至详且切,大致与阁下所论相符。弟在江西将摊捐亏空奏请一概豁免,河南似可仿照办理。否则大小官吏视河南为畏途,势必率一二自爱者而并趋贪污。江河日下,诚未知世变之所终极矣!
爱民者昌,扰民者亡
臣窃闻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入安,能抚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间惟一年无河息,其余岁岁河决,而新庄高堰备案,为患极巨;其时又有三藩之变,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虚,殆有甚至今日。卒能金瓯无缺,寰宇清谧,盖圣祖爱民如伤,民心固结而不可解也。
兰芷不芳 荃蕙为茅
窃观自古大乱之世,必先变乱是非,而后政治颠倒,灾害从之。屈原之所以愤激沉身而不悔者,亦以当日是非淆乱为至痛。故日“兰芷变而不芳,荃蕙化而为茅”,又曰“固时俗之流从,又孰能无变化”。伤是非之日移日淆,而几不能自主也。后世如汉、晋、唐、宋之末造,亦由朝廷之是非先紊,而后小人得志,君子有皇皇无依之象。推而至于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亦必其是非不诡于正,而后其政绩少有可观。赏罚之任,视乎权位,有得行,有得不行。至于维持是非之公,则吾辈皆有不可辞之任。顾亭林先生所称“匹夫与有责焉”者也。
冤狱太多 民气难申
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来,见京控、上控文件、奏结者数十,咨结者数百案,惟河南知府黄庆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毕审系原告得失,水落石出。此外各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虚诬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脱然无事。其科原告之罪,援引例文,约有数条:或曰申诉不实,杖一百;或曰募越进京告重事不实,发边远军;或曰假以建言为由,挟制官府,发附近军;或曰挟嫌诬告本管官,发烟瘴军。又不敢竟从重办也,则曰怀疑误控,或曰诉出有因,于是有收赎之法,有减等之方,使原告不曲不直,难进难退,庶可免于翻案;而被告则巧为解脱,断不加罪。夫以部民而告官长,诚不可长其刁风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作赃,而谓案案皆诬,其谁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谓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谁信之平?圣明在上,必难逃洞鉴矣。臣考定例所载,民人京控,有提取该省案卷来京核对质讯者,有交督抚审办者,有钦派大臣前往者。近来概交督抚审办,督抚发委首府,从无亲提之事;首府为同僚弥缝,不问事之轻重,—概磨折恫喝,必使原告认诬而后已;军兴以来,士与工商生计或未尽绝;一日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科,犹恐不给,往往委员佐之,吏役四出,昼夜追比.外如宅基、坟地,都必须另外纳税;卷十喝,必使原告认诬而后已。风气所趋,各省皆然,一家久讼,十家破产,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纤小文案,累年不结,颠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闻之发指者。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农业为本 伤本必乱
军兴以来,士与工商生计或未尽绝。惟农夫则无一人不苦,无一处不苦。农夫受苦太久,则必田荒不耕;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而大乱无了日矣!故今日州县,以重农为第一要务。病商之钱可取,病农之钱不可取。薄敛以纡其力,减役以安其身;无牛之家,设法购买;有水之田,设法疏消。要使农夫稍有生聚之乐,庶不至逃徙一空。
税重民逃 自损国基
一日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苏、松、常、镇、太钱粮之重,甲于天下。每田一亩,产米自一石五六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户平分之数与抗欠之数,计业主所收,牵算不过八斗。而额征之粮已在二斗内外,竟之以漕斛,加之以帮费,又须去米二斗。计每亩所收八斗,正供已输其六,业主只获其二。然使所输之六斗,皆以米相交纳,则小民犹为取之甚便。无如收本色者少,收折色者多。即使漕粮或收本色,而帮费必须折银,地丁必须纳银。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得钱,则米价苦贱而民怨;持钱以易银,则银价苦昂而民怨。东南产米之区,大率石米卖钱三千,自古迄今,不甚悬远。昔日两银换钱一千,则石米得银三两。今日两银换钱两千。则石米仅得银两五钱,昔日卖米三斗,输一亩之课而有余。今日卖米六斗,输一亩之课而不足。朝廷自守岁取之常,小民暗加一倍之赋。此外如房基,如坟地,均须另纳税课。准以银价,皆倍昔年。无力监追者,不可胜计。州县竭全力以催科,犹恐不给,往往委员佐之,吏役四出,昼夜追比,鞭朴满堂,血肉狼藉,岂皆酷吏之为哉!不如是,则考成不及七分,有参劾之惧;赔累动以巨万,有子孙之忧。故自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苏尚办全漕,自十六年至今,岁岁报歉,年年蠲缓,岂昔皆良而今皆必刁!盖银价太昂,不独官民交困,国家亦受其害也。浙江正赋与江苏大略相似,而民愈抗廷,官愈穷窘,于是有“截串”之法。“截串”者,上忙而预征下忙之税,今年而预截明年之串。小民不征,使循吏亦无自全之法。则贪吏愈得借口鱼肉百姓,巧诛横索,悍然不顾。江西、湖广课额稍轻。然自银价昂贵以来,民之完纳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或本家不能完,则锁拿同族之殷实者而责之代纳。甚者或锁其亲戚,押其邻里。百姓怨愤,则抗拒而激成巨案。如湖广之来阳、崇阳、江西之贵溪、抚州,此四案者,虽闾阎不无刁悍之风,亦由银价之倍增,官吏之浮收,差役之滥刑,真有日不聊生之势。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其—也。
卷十七 言败
荩臣不举 奸吏不去
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遍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左右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遂非良吏。是则耳目不可寄于人,予夺尤须操于上也。
昔者,齐威王尝因左右之言而烹阿大夫,封即墨大夫矣。其事可略而论也。自古庸臣在位,其才莅事则不足,固宠则有余。《易》讥覆涑,《诗》赓鹈梁,言不称也。左右亦乐其附己也,而从而誉之。誉之日久,君心亦移,而位日固,而政日非。己则自矜,人必效尤。此阿大夫之所为可烹者也。若夫贤臣在职,往往有介介之节,无赫赫之名,不立异以徇物,不违道以干时。招之而不来,麾之而不去。在君侧者,虽欲极誉之而有所不得。其或不合,则不免毁之。毁之而听,甚者削黜,轻者督责,于贤臣无损也。其不听,君之明也。社稷之福也,于贤臣无益也。然而贤臣之因毁而罢者,常也。贤臣之必不阿事左右以求取容者,又常也。此即墨大夫之所为可封者也。
夫惟圣人赏一人而天下劝,刑一人而天下惩,固不废左右之言,而昧兼听之聪,亦不尽信左右之言而失独照之明。夫是以刑赏悉归于忠厚,而用舍一本于公明也夫。
为治首务爱民,爱民必先察吏,察吏要在知人,知人必;是日思为督抚之道,即与师道无异;武帝之问,以为作乐即可致治,何以后世乐器虽在,而为治首务爱民,爱民必先察吏,察吏要在知人,知人必慎于听言。魏叔子以孟子所言“仁术”,“术”字最有道理。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即“术”字之解也。又言蹈道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观人当就行事勘察,不在虚声与言论;当以精己识为先,访人言为后。
其身不正 虽令不从
是日思为督抚之道,即与师道无异。其训饬属员殷殷之意,即与人为善之意,孔子所谓“诲人不倦”也;其广咨忠益,以身作则,即取人为善之意,孔子所谓“为之不厌”也。为将帅者之于偏裨亦如此,为父兄者之于子弟亦如此,为帝王者之于臣工亦如此,皆以君道而兼师道,故曰“作之君,作之师”,又曰“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皆此义尔。
修饬刑法 奸邪愈生
武帝之问,以为作乐即可致治,何以后世乐器虽在,而治不可复?仲舒之意,以为欲作乐必先兴教化,欲兴教化必先疆勉行道,能行道则治可复,教化可兴,而乐可作。皆自人力主之,非天命所能主也。武帝之问,以为何修何饬而后可致诸祥?仲舒之对,以为修饬德教,则奸邪自止,而诸祥可致。若修饬刑法,则奸邪愈生,而诸详不可致矣。中言正心正朝廷数语,是修饬之本。末言仁义礼智信,是修饬之目。致诸祥必由于止奸邪,任刑罚则奸邪不止,任教化则奸邪止。于问中何修何饬而致诸祥,最相针对。武帝之问,本以立本任贤对举。以亲耕籍田,为己能力本矣。劝孝弟,崇有德,为己能任贤矣。而以功效不获为疑。仲舒之对,则略力本而专重任贤一边。以为贤才不出,由于素不养士。下以兴太学为养世之要,大臣岁贡二人为选贤之要。
官贤业兴 官昏事崩
窃谓行政之要,首在得人。吏治之兴废,全系乎州县之贤否。安徽用兵十载,蹂躏不堪;人人视为畏途。通省实缺人员,仅有知府二人、州县二人。即候补者,亦属寥寥。每出一缺,遴委乏员。小民久困水火之中,偶得一良有司拊循而煦妪之,无不感深挟纩,事半功倍。
卷十八 忠败
功高震主 免死狗烹
日内郁郁不自得,愁肠九回者,一则以饷项大绌,恐金陵兵哗,功败垂成,徽州贼多,恐三城全失,诒患江西;一则以用事太久,恐中外疑我擅权专利。江西争厘之事不胜,则饷缺兵溃,固属可虑;胜,则专利之名尤著,亦为可愧。反复筹思,惟告病引退,少息二三年,庶厉害取其轻之义。若能从此事机日顺,四海销兵不用,吾引退而长终山林,不复出而与闻政事,则公私之幸也。甲子三月。
效忠王事 免于大戾
昨奉年终颁赏福字、荷包、食物之类,闻弟有一分,春霆亦有一分,此系特恩。吾兄弟报国之道,总求实浮于名,劳浮于赏,才浮于事。以此三句切实做去,或者免于大戾。
大局日坏,气机不如辛、壬、癸、甲等年之顺,与其在任而日日如坐针毡,不如引退耐心少受煎逼,亦未始非福。惟余辞江督、筠仙辞淮运司,均不能如愿,恐弟事也难必允准。至于官相入觐,第一日未蒙召见,圣眷亦殊平平,弟谓其受恩弥重,系阅历太少之故。大抵中外人心,皆以弟之弹章多系实情,而圣意必留此公,为旗人稍存体面,亦中外人所共亮也。
思古忠败 不胜大惧
陆放翁谓得寿如得富贵,初不知其所以然,便致高年。余近浪得虚名,亦不知其所以然,便获美誉。古之得虚名,而值时艰者,往往不克保其终。思此,不胜大惧。将具奏折,辞谢大权,不敢节制四省,恐蹈覆负乘之咎也。辛酉十一月。
户部奏折似有意与此间为难,寸心抑郁不自得。用事太久,恐人疑我兵权太重,利权太大。意欲解去兵权,引退数年,以息疑谤,故本日具折请病,以明不敢久握重柄之义。甲子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