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莫高窟
唇齿开合间:敦——煌——
简单二字,重逾千钧。
穿越重重岁月,1600年后的我们何以还能看到735个洞窟、4.5万平方米壁画、2000多身彩塑?不过是沙海中的一叶孤舟、不过是一个个木胎泥塑、不过是古人的一笔笔描摹……何以今天的我们仍能看到它的线条色彩,仍能感受到它被创造之时的律动。
华夏大地何以中国,中华民族何以伟大,中华文明何以不朽?是因为有人创造、传承、保护、弘扬……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而敦煌,是流淌在中华民族血脉中无形精神的一个有形存在。
敦煌,美好而又珍贵。
珍爱美好事物,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沙海深处,有一群人耗尽心智、竭尽全力在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中,一代代人从青春到白发,一代代人又源源不断汇流其中,以期将之传给更久远的未来。
何以敦煌?
(一)
莫高窟的清晨,是明媚的。
太阳从三危山后一跃而出,对面鳞次栉比的洞窟霎时披上霞光。蓝天白云洁净如洗、白杨笔直直插云霄。游客还没有到来前的莫高窟,静谧阔大。
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的一天,也许正是这样一个清晨,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是莫高窟开崖建窟的第一声锤音。
关于莫高窟的初创,唐代圣历元年(公元698年)的《李克让修莫高窟佛龛碑》有比较清晰的记载:“莫高窟者,厥初秦建元二年,有沙门乐僔,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尝杖锡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遂架空凿险,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从东届此,又于僔师龛侧,更即营造……爰自秦建元之日,迄大周圣历之辰,乐僔、法良发其宗,建平、东阳弘其迹;推甲子四百他岁,计窟一千余龛……”经过公元4至14世纪1000多年的营建,鸣沙山东麓、大泉河西岸的断崖上,形成了举世闻名的敦煌莫高窟。
时至今日,以百科全书式的莫高窟艺术和藏经洞文物为代表的这一世界文化遗产,被誉为“沙漠中的美术馆”和“墙壁上的博物馆”,不仅保存了千年间多元文化艺术的发展流变和不同时期的社会生活场景,而且记录了中古时期丝绸之路和敦煌地区广阔的历史、地理、宗教、哲学、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科技、文学、艺术、中外文化交流等历史资料。毫不夸张地说,敦煌莫高窟,以其超越时空的非凡魅力,成为古丝绸之路上最耀眼的明珠,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
敦煌莫高窟价值珍稀,在其1650多年历史上,有辉煌有沉寂,也有过一段“吾国学术之伤心史”。20世纪40年代初,为保护濒危的莫高窟,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创立。
新中国成立后,莫高窟残破不堪的面貌得到根本改变。在国家的大力扶持下,这一机构不断发展壮大,先后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和敦煌研究院。一代又一代人薪火相传,发扬坚守大漠、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开拓进取的“莫高精神”,为守护传承弘扬敦煌艺术瑰宝,做出了一系列有效探索。
1987年,莫高窟成为中国第一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批准的世界文化遗产。批准文件指出:“莫高窟符合世界文化遗产的第一、二、三、四、五、六全部六条标准”,按照遴选条件规定,文化遗产只要达到六条标准中的一条,就可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而莫高窟符合全部六条标准,充分说明莫高窟是一处具有全世界突出意义和普遍价值的文化遗产。
今天,敦煌莫高窟保护管理、旅游开放经验典型案例,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价为:“莫高窟以非凡的远见,展示了有效的遗产地旅游管理方法,以保护遗产地的价值,树立了一个极具意义的典范形象。”
从“吾国学术之伤心史”到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的典范,不是偶然。
“莫高窟的命运是和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的。我深刻地体会到国运昌盛,国家富强,才能推动文物事业的繁荣发展。”敦煌女儿樊锦诗说。
(二)
莫高窟的正午,是绚烂的。
与莫高窟隔河相望的敦煌石窟文物保护研究陈列中心内,凉爽安静,与室外的炽热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做过攻略的游客一定知道,这里的几个原大复制洞窟值得细细观看。这些洞窟展现了自十六国至元代一千年间敦煌石窟艺术的风采,窟形有区别、风格有不同,却同样气韵流动、满壁生辉。
临摹复制,是留住莫高窟的一种方式。其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研究过程,一些临摹作品完全是一次抢救性的保护。基于研究基础上的临摹,为未来留住了原作已经模糊并且仍处在模糊过程中的此时此刻。
从最初的壁画临摹与绘画技法研究,逐步拓展到敦煌石窟考古研究、敦煌石窟艺术研究、敦煌壁画图像研究、敦煌文献研究、丝绸之路民族宗教研究等领域,在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利用群体努力下,敦煌石窟理论研究取得了一大批在学术界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研究成果。
从看守式保护到抢救性保护,从科学保护到预防性保护,敦煌莫高窟的保护工作在“真实性、完整性”理念和“不改变原状、最低限度干预”保护原则的指导下,至今已建立了预防性和抢救性并重的科学保护体系,石窟寺与土遗址保护及科研水平在国内外广具影响力。
各有专长的一代代莫高窟人,生活在大漠深处,甘之如饴。因为了解所以深爱,他们深知肩上之责,一代代接续耕耘,在全国率先开展文物保护专项法规和保护规划建设,在全国文博系统率先广泛开展国际交流合作,齐心协力使文物本体及其赋存环境进入了科学保护时期。
2019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敦煌研究院,察看珍藏文物和学术成果展示,听取文物保护和研究、弘扬优秀历史文化情况介绍,并同有关专家、学者和文化单位代表座谈。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对敦煌文化保护研究工作表示肯定,作出了“努力把研究院建设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典范和敦煌学研究的高地”的重要指示。
4年来,敦煌研究院时刻牢记习近平总书记的谆谆嘱托,把学习和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在敦煌研究院座谈时的重要讲话精神作为全院各项工作的统揽和主线,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国家文物局的关心指导下,继往开来、开拓进取,在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推动“典范”“高地”建设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果。
在文物保护研究方面,持续加大投入,运用先进技术加强文物保护和研究。成功申报和开展“墓葬壁画原位保护关键技术研究”“多场耦合下土遗址风化机理与防控技术研究”“丝路相关文物数字复原关键技术集成研究与应用示范”等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干旱环境下土遗址保护关键技术研发与应用”“风沙灾害防治理论与关键技术应用”两项成果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基于传统工艺科学认知的夯土遗址劣化机制与保护技术”获2022年度甘肃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在文物安全与预防性保护方面,建成并顺利运营我国文物保护领域首座多场耦合实验室,为深入探索文物病害成因、机理和防控、防治、修复科学技术提供了良好的实验平台;逐步实现全院六处石窟全面监测和科学管控,提升石窟寺监测预警能力;初步建成具有行业示范和影响力的“安全管理平台及安全应急指挥中心”,构建了“信息综合、科学研判、协同管理、主动预防”的石窟安全管理新模式。
“我们的研究成果不仅可以用于保护和研究莫高窟等石窟,也可以为丝绸之路上的以及更多国家的文物保护研究发挥积极的作用,向大家展示世界一流的遗址博物馆和研究院的形象和实力,也是未来我们要努力的方向。”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说。
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莫高窟人心怀理想、脚踏实地,择一事终一生,把敦煌研究院建成了世界上敦煌学研究的最大实体,以敦煌石窟为代表的“中国特色·敦煌经验”文物保护模式也已基本形成,并逐步走向国际。
(三)
莫高窟的夜晚,是璀璨的。
人群散去后、万籁俱寂时,缎面似的蓝黑色天空繁星点点,银河浩瀚,星辰璀璨。微风过处,九层楼的铁马风铃隐约传来。
千百年倏忽已过,莫高窟依旧安然。在时间的无涯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留下一些痕迹,这些痕迹最终汇聚成广袤的历史星空。
2023年,与敦煌相关的新闻接连不断:全球首部洞窟式沉浸体验剧《乐动敦煌》在敦煌演出、《动画——九色鹿》特种邮票在敦煌市莫高窟景区首发、电影故事片《吾爱敦煌》亮相上海国际电影节……无论以何种形式呈现,只有一个关键词——敦煌。在这些消息中,“数字藏经洞”的上线格外引人注目。4月18日上线后的首周内,超1400万人次进入小程序,超40万人在云游戏中深度体验。
从最早以图片、视频和网站为主的“平面”形态;到3D、立体展示效果的“三维”形态;如今,游戏科技带来“沉浸式”“参与式”“交互体验”形态,文化遗产数字化进入全新阶段:“数字敦煌”资源库平台面向全球上线和使用,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在文物领域智能化升级领域应用不断推进,“敦煌遗书数据库”上线并发布……数字化、信息化等高技术手段的持续运用,实现了敦煌文化艺术资源在全球范围内的数字化共享。
6月10日,《敦煌岁时节令》系列短视频荣获2023年度中华文物新媒体传播精品推介项目。近年,敦煌研究院新媒体中心相继推出的《敦煌岁时节令》《和光敦煌》《一事一生·一人一窟》等数字媒体品牌和“云游敦煌”小程序、敦煌动画剧、点亮莫高窟、敦煌诗巾等数字创意传播项目,以及“莫高窟窟内文物窟外看”的智能化虚拟体验项目,真正使洞窟里的文物“活”起来“走”出来。
“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做新时代中华文化的继承者、创新者、传播者,是新时代莫高窟人的使命担当。”敦煌研究院党委书记赵声良表示道。
暑期,敦煌旅游火爆异常。莫高窟每日接待游客量已达承载上限的消息不断传来。
开放与保护,如何两全?本着对文物和对游客同样高度负责的态度,敦煌研究院坚持辩证地处理好文化遗产保护与利用的关系。坚持常年监测开放洞窟的游客数量和流量以及洞窟内微环境变化,国内首次开展日最大游客承载量研究,通过实行预约制来保障日游客最大承载量的执行;同时利用数字敦煌资源,创造设计了“数字电影+实体洞窟”的预约参观方式,也就是“总量控制,网上预约,数字展示,实地看窟”为特点的莫高窟旅游开放新模式。这一模式得到了世界遗产委员会的肯定,并将敦煌莫高窟的保护管理、旅游开放经验作为典型案例,向世界各国世界遗产地传播和分享。
12时辰的莫高窟,都很美;一年四季的莫高窟,都很美。
有人因为它,不远千万里只为一眼;有人因为它,在沙漠里几十年甘之如饴;有人因为它,来了就再也不想离开;有人因为它,一次次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洞窟内,天衣飞扬、满壁风动。仔细看,一笔一触似从心头滑过;仔细听,拈花之人仍在轻语细述;仔细感知,似乎可与千年前的绘者对话。
它在那里,已有千年,无限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