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封神演义》以一种近乎神话的方式讲述了“武王伐商”,“商周革命”这段深刻影响了中华文明发展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为了叙述“商周革命”的正当性,小说中虚构了苏妲己的“狐妖”形象。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背后其实隐藏着“商周革命”这一历史事件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封神演义》故事的时代背景是:成汤的江山已经传了数百年,来到了殷纣的手中。殷纣即位之初还算得上是神文圣武,雄才大略。加之有微子、比干、箕子等一众贤臣辅佐,商王朝仍然是一派盛世的景象。
然而殷纣却有着对于上古时代的统治者来说,根本算不上是“毛病”的一个“缺点”——好色。当殷纣听说了冀州侯苏护的爱女苏妲己不但有着天仙一般的美貌,而且知书达理、温柔善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苏妲己占为己有。
为此殷纣不顾一众大臣们的反对,逼迫冀州侯苏护将爱女进献给自己。各位朋友们需要注意的是,此时的苏妲己还只是一位凡人少女,并不是那个为人们所熟知的“狐妖”。然而令殷纣绝对想不到的是,正是自己好色的这一“毛病”,不但让自己没能得到真正的苏妲己,反而给自己以及成汤江山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封神演义》开篇写道:有一年的女娲娘娘寿辰,殷纣来到了女娲神殿进香。当他看到女娲的画像之后感叹道:“真是蕊宫仙子临凡,月殿嫦娥下世”。于是殷纣色心大起,在神殿的墙壁之上题写了“淫诗”一首:“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常乐侍君王”。以表达自己对于女娲娘娘的爱意。
面对殷纣对自己的“示爱”,女娲娘娘不但不领情反而勃然大怒,发誓要毁灭了殷纣的江山作为报复。于是女娲娘娘召唤来了轩辕坟中的三个妖怪——狐妖、雉鸡精与琵琶精,命令她们化身为美女前去祸害殷纣的天下,断送掉成汤的江山。
殷纣的两次好色带来的不幸后果,最早降临在了冀州侯苏护的爱女苏妲己身上。前面提到苏护迫于殷纣的逼迫,不得不护送其女苏妲己前往朝歌。途中留宿恩州驿时,苏妲己不幸被女娲派出的狐妖吸走了魂魄,狐妖借苏妲己的玉体化做了人形。那个心肠若蛇蝎般狠毒,背负了千古骂名的“狐妖”苏妲己自此诞生了。
可以说“狐妖”苏妲己是被殷纣的“好色”所孕育出来的。当殷纣见到“狐妖”苏妲己之后果然被她迷了心窍。后来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苏妲己迷惑怂恿殷纣残害忠良,成功祸乱了成汤的天下。武王伐商胜利之后,殷纣身死国灭,苏妲己等几个妖女最终被姜子牙所处死。
出乎苏妲己与众多读者意料的是,一众妖女在被处死之前,她们曾经见到了女娲娘娘。她们恳求女娲娘娘予以庇护,然而女娲娘娘不但没有予以庇护,反而派手下把她们给抓了去,送到了姜子牙等人面前。女娲娘娘对此的解释是:“我叫你们去祸患殷纣的天下,但没让你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多少忠良和老百姓因为你们而受难,岂能饶恕了你们?”
然而这个逻辑真的能够成立么?女娲娘娘真的不是在“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么?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需要首先明确一点:“商周革命”不仅仅是一场政权的更迭与人间制度的变革,同样也是一场思想与信仰的革命。自文明国家诞生以前的原始社会便已经存在的女娲信仰本身,也是要被革命的对象。
苏妲己为什么能够迷惑称得上是一代雄主的殷纣?那是因为苏妲己有着绝色天香的美貌;殷纣为什么能够多年来宠幸苏妲己,以至于败坏了朝纲?那是因为殷纣对于苏妲己有着真实的情爱。可见苏妲己的“武器”并非是她的妖术,而是“性”与“情爱”。
不仅殷纣很吃苏妲己“性”与“情爱”的这一套,苏妲己自己也是有着“性”与“情爱”需求的。显然她不是一个只为完成女娲的任务,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她对于殷纣是有着自己的情爱与占有欲的。不仅仅对于殷纣,当苏妲己看到一表人才的伯邑考时,也产生了想要引诱并占有他的欲望。
然而殷纣并非是一般的男人,他乃是一国之君,掌握着万千臣民生杀大权的同时,他也背负着重大的责任。被苏妲己“性”与“情爱”所迷惑的殷纣,自然不可能仅仅是沉迷酒色,不理朝政那么简单,殷纣身边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允许殷纣这样做。
于是姜皇后首先站在了苏妲己的对立面,向她发起了挑战。结果是姜皇后被苏妲己陷害而死,这导致了殷纣的王子、朝臣与地方诸侯都站在了苏妲己的对立面。这种对立局面一旦形成,结果必然是要不死不休。后面苏妲己以炮烙之刑害死梅伯,逼死商容,设计挖了比干的“七巧玲珑心”等等情节都是苏妲己以“性”与“情爱”迷惑殷纣的必然结果。
我想身为神仙的女娲娘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给女妖们布置的任务是必然需要残害忠良,祸害百姓的。可以说女娲娘娘给苏妲己的任务是一个必死的任务。因为苏妲己所代表的“性”与“情爱”本身便是上古时代女娲信仰的一部分。苏妲己之死的背后,寓意着对于上古时代信仰的一次大变革。
女娲的“娲”同“蛙”字,古人认为女娲的形象是“人首蛇神”。蛙与蛇在上古时代先民的眼中都是繁殖能力十分强大的生物。现代出土的仰韶文化时期的陶器上,便有着大量的蛙纹图饰,这表明上古时代的先民们有着强烈的“性”与“生殖”崇拜。女娲正是代表“性”与“生殖”崇拜的女神之一。
完成治理洪水伟业的上古英雄大禹,他的妻子便是女娲涂山氏。传说中他们的认识过程是这样的:有一年大禹外出南巡,得到消息的女娲涂山氏便在大禹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等到大禹终于出现,女娲涂山氏便唱起了热烈且直白的情歌以吸引大禹。两个人一见倾心,“通之台桑”,进行了神圣且狂放的交合。
可见在大禹传说中的女娲涂山氏,是一个大胆追求自身爱情,“性”与“情爱”的形象。“五帝时代”的华夏大地已经步入了文明,然而对于这种人的原始本性,仍然是得到人们的赞美与歌颂的。
到了殷商时代,人们的思想与信仰仍然处于较为原始的阶段。殷商统治者在“万物有灵”、“祖先崇拜”等思想指导下进行统治,具体表现在:统治阶级不懂得克制自己本能的欲望,穷奢极欲,给人民增加了无尽的负担与痛苦;统治阶级不懂得施行德政来维护自己的天下,反而将国家的安危寄于先祖的庇佑;幻想死后世界,大搞人牲人殉,从奴隶到统治集团上层贵族都因此而人人自危;大搞对外战争,不懂得尊重生命与爱惜民力,使得国家常年处于兵凶战危的局面。
然而华夏文明是农业文明,文明的车轮必然滚滚向前:农业文明的产出是有限的,需要统治集团克制住自己的各种欲望;农业文明的发展需要步入到理性时代,尊重各种自然规律而不是求之于鬼神;农业文明需要尊重生命,爱惜劳动力,反对人牲人殉;农业文明需要社会稳定,重视伦理纲常,不能再肆意表达、追求人本性之中的各种欲望。
这便是“商周革命”发生的时代背景:以殷纣为代表的旧的统治方式和以“生殖崇拜”为代表的旧的信仰体系都不能继续适应华夏文明的发展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女娲信仰既应当予以保留,但必须予以改造:必须剥离出其中包含的对于“性”与“生殖”崇拜的部分。在新的思想与信仰体系之下,女娲娘娘成为了充满仁爱的创世女神:
她用泥巴捏成一个个小人创造了生命;面对天崩地裂的大灾难,她炼石补天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看到人们日夜耕作不息,女娲感到十分可怜。于是她收集了清晨的甘露,变化为美酒赏赐给辛勤劳作的人们。自此女娲的形象越来越像是一位母亲。她的事迹又充满了改造自然,造福人类的精神,越来越贴合古人日益发展的理性主义精神。
“商周革命”便是这样一场推动了华夏农业文明得以向前发展的巨大变革。“商周革命”的对象既包括了旧有体制的代表——殷纣,也包括了旧有信仰的代表——性与生殖崇拜。因此殷纣是必须死的,殷商是必须灭亡的;女娲信仰中性与生殖崇拜的部分是必须消亡的,所以苏妲己是必死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