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上古时代,在很多人想象中那是一个虽然生产力水平低下,但是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平等与博爱的原始共产社会。然而近些年来的考古发现却为人们还原了一个充斥着暴力、杀戮与征服的史前时期。
在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的汾河东岸,人们发现了一座距今有着4000多年历史,规模无比宏大的陶寺古城。考古工作者在这里不但挖出了“最初的中国,尧舜之都”,还挖出了距今4000年前一场无比凄惨的灭国浩劫。
感谢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为我们还原了这场浩劫的全貌:城墙被扒。城市高耸的夯土城墙被人为推倒;宫殿被毁。原本王宫所在的区域被各类手工业者所占据,到处堆满了垃圾;祖坟被扒。王族大墓遭遇开棺戮尸,历代先王的尸骨被随意丢弃,以致于残缺不全;
王族遇害。在编号为IHG8的灰坑里,人们发现了30多个人类头骨和大量被肢解成块的散碎人骨。灰坑底部还躺着一具女性遗骸,她虽然保有了全尸,但是在临死之前显然遭遇了非人的虐待。加害者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将一根牛角插入了她的两腿之间,似乎是希望对女子所在的家族施以绝嗣的诅咒。
在这场浩劫过后的100年间,陶寺古城可以称得上处于“无政府状态”。城市里住着比以往更多的人口,却再也没有了区域划分,显得十分之混乱。面对种种景象,陶寺的发掘者一开始认为这是发生了“内部暴力革命”。许宏老师在《何以中国》一书中称这是“泥腿子造反”。然而随着考古发掘的不断深入,更多新的发现逐渐颠覆了学者们一开始的认知。
首先,人们发现灾难发生之前的陶寺古城便已经处于高度的战备之中。作为防御性建筑的外城城墙,仅地基部分便深达10米;在陶寺的手工业区,人们发现产量最大的产品不是日常用具也不是农业生产用具,而是由附近山里所特有的变质砂岩制成的穿甲箭头。
其次,人们发现灾难过后陶寺政权曾经搞过一次“复辟”,被毁的城墙、宫殿得到了重建。然而这场“复辟”却是“昙花一现”,没过多久宫殿便再次被毁,有人在被毁的宫殿旁盖起了一些具有西北风格的新建筑;通过DNA以及锶同位素分析,学者们发现这些新建筑的主人喜欢吃牛与绵羊,这与陶寺人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
再次,陶寺晚期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肥足鬲与双鋬鬲。灾难发生之前的陶寺人做饭主要使用斝这种器物,并不会使用鬲。这说明灾难发生后陶寺居民的族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上种种线索,都将毁灭陶寺古城的始作俑者指向了陶寺西北方向几百公里之外的石峁古城。石峁古城是老虎山文化的中心聚落,双鋬鬲正是老虎山文化的典型器物。石峁古城虽不见诸于任何文献记载之中,但当它“横空出世”之时人们是用“石破天惊”来形容它的。2013年石峁古城被评选为“世界十大田野考古发现”。石峁古城的面积达到了惊人的四百万平方米,是龙山时代东亚地区最大的一座城市。
石峁古城与陶寺古城几乎同时建立。两座城市曾经一南一北,长期共存。石峁古城出土了大量的玉器与陶寺文化的玉器十分相似,显然这两座城市之间曾经有过密切的交流关系。
然而老虎山文化在风貌上却也与陶寺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别。这体现在石峁古城的墓葬里陪葬品很少,显示出石峁人的社会分化程度并不高,他们的首领显然还没有过上陶寺王族那般奢华的生活。当然这也与北方地区较为恶劣的气候和相对贫乏的自然资源有关。
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两座共存了几百年的古城发生了激烈碰撞,最终导致陶寺文明的灭亡?根据植物考古的研究发现,在陶寺大灾难发生前的100年,我国北方地区进入到了极端干冷气候,这导致粮食大幅度减产。为了生存,石峁人必然要向着更加湿暖的中原地区迁徙,这大概是老虎山文化南下覆灭了陶寺文化的根本原因。
到这里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然而还有一些反常的情况尚没有得到合理解释。前面提到陶寺古城的王族大墓遭到了人为蓄意毁坏,然而毁墓者并没有拿走墓中的陪葬品。显然毁墓行为并非是为了盗取财物;毁墓者所针对的目标十分之明确,毁墓行为并不涉及一般的贵族墓葬与平民墓葬,而是针对于陶寺政权的最高统治者;毁墓者在实施完破坏行为后,还会将一些其他墓葬里的人骨丢入到王族大墓中。很多学者认为这是一种上古时期的“压胜法术”,目的在于试图打扰死者的安宁。显然毁墓者对于陶寺政权的最高统治者怀有深刻的仇恨。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石峁人同陶寺古城的最高统治者结怨如此之深?前文提到过,很多学者认为陶寺古城乃是“尧舜之都”。陶寺古城前期的统治集团是以尧为代表的陶唐氏,中期的统治集团则是以舜为代表的有虞氏。根据考古发现,陶寺文化的前中期曾经发生过文化层面上比较大的变动,然而这种变化却是比较和缓,没有发现大规模冲突的迹象。这很有可能对应了史籍之中的“尧舜禅让”。
于是一些学者将“破案的重点”放在了居于北方,可能与尧舜都有过节的“仇家”身上。以韩建业先生为代表的部分学者认为,陶寺文化的毁灭对应了史籍之中的“后稷放丹朱”事件;陕西师范大学教授朱鸿等人则认为,攻灭陶寺古城的石峁人乃是“共工氏”的后代。
根据《韩非子》中的记载,尧在将天下禅让给舜之前,曾经询问过众人的意见。夏人的先祖鲧首先提出了反对,结果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也提出了反对意见,结果尧又不听,“举兵而流共工于幽州之都”。
朱鸿先生认为,这里的“幽州之都”便是石峁古城。共工氏族被尧流放到这里之后,与当地的“北狄”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后来的石峁人。石峁人作为“共工氏”的后人,自然与“尧舜”之间都有着刻骨的世仇。
回到“后稷放丹朱”的说法。“后稷”被认为是周人的始祖,有观点认为周人便起源于“老虎山文化”。被尧“诛杀于羽山之郊”的鲧是夏人的始祖,显然夏人也与陶寺政权有仇。按照这个逻辑分析,陶寺古城的毁灭可能是一场“老虎山文化”与“夏文化”之间的联合行动。结合后世的周人认为自己是夏人的后代,他们之间的交情可能就是在毁灭陶寺古城之时建立起来的。
当然这些猜测都还缺乏明确的考古学证据。无论如何,陶寺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古城终于在这场大灾难后的100年迎来了自己的末日。人口全部被迁走,城市遭到了彻底毁弃,整个夏商周时代这里再也没有人类定居于此。可见史书中盛赞的尧舜禹时代并非是什么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