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 琴河感旧四首并序①

    枫林霜信，放棹琴河。忽闻秦淮卞生赛赛^②，到自白下。适逢红叶，余因客座，偶话旧游。主人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觞而待至。停骖初报，传语更衣，已托病痁，迁延不出。知其憔悴自伤，亦将委身于人矣。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上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漫赋四章，以志其事。

其一

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

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

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

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

其二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其三

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

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携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其四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栏杆。

乍抛锦瑟描难就，小叠琼笺墨未干。

弱叶懒舒添午倦，嫩芽娇染怯春寒。

书成粉箑凭谁寄，多恐萧郎不忍看。

【注释】①清顺治七年（1650）十月，吴伟业赴常熟，访钱谦益。时卞玉京亦被钱谦益迎至府中，但却避而不见伟业。伟业有感于旧情，情怀悒怏，写下了这首组诗。《梅村家藏稿》卷一〇《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诗序和卷五八《梅村诗话》都记录了这段往事，可以参阅。这组诗受到钱谦益的激赏，称其“声律妍秀，风怀恻怆，于歌禾赋麦之时，为提柳看花之句。徬徨吟赏，窃有义山（李商隐）、致光（韩偓）之遗憾焉。”（《牧斋有学集》卷四《绛云馀烬集?读梅村宫詹艳诗有感书后四首序》）。琴河，又名琴川，在江苏常熟。分七条河道自北南流，状若琴弦，故名。这里代指常熟。

②卞生赛赛：明末著名妓女，名赛，或赛赛，字云装。出身不详，或云南京人。知书，工小楷，能画兰，善弹琴。十八岁侨居苏州虎丘之山塘。与吴伟业一见钟情，欲以身相许，伟业未应。“（玉京）与鹿樵生（吴伟业号）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不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言。”（《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诗序）不久归南京。清兵下江南后，她身着道人装，自称玉京道人，以求自保。游于苏州、常熟一带。后至浙江，归于浙江官员郑应皋，不得意。复归吴，托身名医郑钦俞，又十馀年而卒，葬于无锡惠山祇陀庵锦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