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 读《指南集》①

绛节生须抱璧还，降笺谁捧尺封闲^②？

沧波淮海东流水，风雨扬州北固山^③。

鹃血春啼悲蜀鸟，鸡鸣夜乱度秦关^④。

琼花堂上三生路，已滴燕台颈血殷^⑤。

扬州不死空坑死，出使皋亭事未央^⑥。

鸣鴂春催三月雨，丹枫秋忍一林霜^⑦。

碙门鹤唳留朱序，文水鱼书待武阳^⑧。

沧海金椎终寂寞，汗青犹在泪衣裳^⑨。

【作者简介】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薑斋，衡阳人。晚年居衡阳之石船山，自号船山病叟，学者称船山先生。明崇祯十五年举人，曾从桂王抗清。失败后，窜身岩洞，伏处深山，治学不倦。他博通文史，著作甚富，为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和思想家。文章气节，与顾炎武、黄宗羲鼎足而三。其诗气韵沉郁，用意深邃，好使典故，语言瑰奇秾丽，家国之痛，生死不忘。有《船山遗书》。

【注释】①《指南集》，宋文天祥所作诗集《指南录》和《指南后录》的合称。文天祥(1236—1283)，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庐陵人。南宋末年，元兵南侵，他于德祐二年(1276)任右丞相，被派往进驻临安附近皋亭山元军营中谈判，被扣留，后于镇江脱险，流亡至通州，由海路南下，至福建与张世杰、陆秀夫等坚持抗元。端宗景炎二年(1278)，受元军重兵围困，在广东海丰五坡岭被俘，次年被送元大都，迭经四年的威胁利诱，始终不屈，1283年1月在柴市被杀。他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和爱国诗人。《指南录》，是1276年正月至二月奉使元军被扣及逃归南下福建所作的诗;《指南后录》是1278年至1282年他从广东被俘北上沿途及在大都系狱期间所作的诗。诗集以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命意，充满着拳拳宋室之心和强烈的民族意识。

②“绛（jiàng）节”二句：写文天祥奉使元军的决心，以及国事为投降者所误。绛节，古时使者所持的凭信。“汉节纯赤”。抱璧还，用战国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典故。降笺，降书。尺封，古时信笺长一尺，叫尺书；信是要封口的，所以说尺封。文天祥被元军扣留，宋宰相吴坚、贾馀庆等就向元军献降表，这是德祐二年的事。

③“沧波”二句：写写南宋风雨飘摇的危局以及文天祥被押送北行。淮海，即淮河，是当时宋元交界处。北固山，在江苏镇江北面，文天祥北行，过京口，渡瓜洲。

④“鹃血”二句：写文天祥对宋朝皇室的忠诚和自元营逃归的危苦。蜀鸟，杜鹃。《成都记》：“杜宇（古代蜀主）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白居易《琵琶行》；“杜鹃滴血猿哀鸣。”鸡鸣度关，齐孟尝君出使秦国被留，他买通秦王左右而逃出。过函谷关，关门未开。孟尝君的门客装鸡叫，远近的鸡闻声也叫了，关吏以为天亮就开关门，孟尝君一行得以出关，《史记? 孟尝君列传》。这里用指文天祥和他的随从杜浒等设计，半夜从京口偷越元人警戒，乘船逃往真州。

⑤“琼花”二句：说文天祥在扬州路上早就准备以身殉国，已有燕京就义的决心。琼花堂，亦名琼花台，在扬州城东蕃厘观，借指扬州。三生路，多次死中获救，见《指南录后序》。燕台，指燕京，战国燕昭王在此筑黄金台。殷，赤黑色。

⑥“扬州”二句：说文天祥自皋亭之难后，又历扬州、空坑之难。空坑死，景炎二年八月兵败，文天祥奔至空坑（今江西兴国），元兵追及，全家被俘，独他得脱。皋亭，山名，离临安三十里，元兵驻地，文天祥奉使到那里义和。

⑦“鸣鴂”二句：写南宋政权风雨飘摇，而文天祥爱国之志忠贞不拔。鴂（guī），即杜鹃。屈原《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⑧“碙门”二句：写宋室虽亡，文天祥羁囚大都，仍不忘故国，写诗作文，鼓励抗元义士。碙门，即碙州，在今广东吴川县，南宋末年，陆秀夫等拥立帝昺，在此建行都，后兵败迁崖山。鹤唳（lì），鹤叫声。淝水之战开始，秦兵稍退，降将朱序在秦阵后大呼：“秦兵败了！”秦兵闻而大垮，闻“风声鹤唳”皆惊，朱序趁机回晋。文水，在今江西吉水县，用指文天祥的故乡。鱼书，代指书信。武阳，秦武阳，战国时燕国勇士，曾随从荆轲入秦行刺秦王。见《战国策?燕策》。

⑨“沧海”二句：写宋亡后无人起来恢复，读文天祥的著作令人悲痛下泪。沧海金椎，张良在秦灭韩之后，动检沧海君，得力士，以大铁椎在博浪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见《史记?留侯世家》汗青，史书，这里指《指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