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策》贾谊（上）：削弱诸侯，巩固中央集权-《资治通鉴第十四卷-汉纪六》06

西汉开国之初大肆分封诸侯，带来了诸侯王割据势力同中央政权的矛盾对立。贾谊就此问题向汉文帝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建议，以削弱诸侯王势力，保证中央政权的集中与统一。

（下文共2622字）

太宗孝文皇帝（中）

前元六年（公元前1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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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太傅贾谊上书给刘恒：（著名的《治安策》）

“臣认为当今天下的局势，足以让人痛哭的事情有一件，足以让人流涕的事情有二件，足以让人长叹的事情有六件。还有其他违背常理、伤害治国之道的，很难一一列举出来。

向陛下进言的大臣们都说：‘天下已安已治矣’，但臣的看法却不相同。那些说天下已经安定，政治已上轨道的人，不是愚蠢就是奉承，他们都不是真正了解治乱本质的人。就像把火种放在堆积的柴草下面，人睡在上面，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认为平安无事，现在天下的局势，跟这种情况没有分别！陛下为什么不命令所有大臣都可以在您面前，分条详述治理天下的策略呢？臣现在就向陛下陈述治国安邦的策略，愿陛下详细地加以选择。

这些治国安邦之策，如果会让陛下心志焦虑，身体劳苦，减少钟鼓之乐，那就不必采用。采用臣的策略，娱乐不减，就能让各诸侯遵守汉朝法制。不必动兵，就能让匈奴屈服，让民间风气朴素质朴。陛下身前为明帝，身后为明神，美好的名誉，永垂万世。陛下所建的顾成庙，将成为太宗庙，上配太祖庙（刘邦庙），与大汉王朝同在。【刘恒的生庙被称为“顾成庙”，“顾成”一词的含义是回顾既成的业绩。这种做法较为罕见，因为通常庙宇是在皇帝去世后由后人兴建以作纪念。开创基业的皇帝称“高祖”“太祖”。以后的皇帝，则一律称“宗”，以“高宗”、“太宗”，最为尊贵。】陛下立下的纲纪，将成为万世之法，就算有愚笨、年幼、不成器的后代继位，也能蒙您奠定的纲纪，得以平安。陛下贤明通达，只要让那些稍微懂一点治国之道的人来协助，就可以达到这个境界，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分封的诸侯国过于强大，一定会造成朝廷与诸侯国之间的相互疑忌，在下的诸侯因为谋反而屡遭灾祸，在上的朝廷也不得不经常忧虑担心。这实在不是安定朝廷、保全诸侯的方法。如今，陛下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阴谋当东帝，亲哥哥的儿子（济北王刘兴居）向西攻击朝廷，有报告说吴王（刘濞）也有谋反的迹象。陛下正年富力强，施行仁义，德行、道义没有过失，恩泽遍施天下，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何况有些封国的权势和力量，十倍大于已经造反的诸侯！

但是天下如今还算安定，什么原因呢？因为大国的诸侯王还年幼未成年，朝廷任命的太傅、宰相们正掌握着王国政事。几年以后，如今的诸侯王大都加冠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派去的太傅、宰相不得不称病辞官。从此，郡政府也好、县政府也好，主任秘书（丞）、民兵司令（尉）以上的官员（包括太傅、宰相），全由诸侯王的亲信担任，这样，他们与谋反的淮南王、济北王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这时再想国家安定，即使是尧帝、舜帝，也束手无策。

黄帝说：“太阳正当中午时一定要晒东西，持刀在手时一定要宰割牲畜。”如果照此处理事情，下全上安很容易做到。如果不肯及早行动，等到毁了骨肉之亲、人头落地，难道跟秦朝末年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吗？

汉初，那些异姓王自恃强大、发动叛乱的【指刘邦在位时，韩信、陈豨、彭越、英布等诸侯王造反】，朝廷已经侥幸把他们诛杀，但并没有改变造成他们恃强动乱的制度根源。同姓王沿袭异姓王的行径而动乱，已经有征兆，形势似乎一模一样。灾祸的变化，不知会如何发展，圣明的陛下处在这样的形势中尚且不能安宁，后世的君主要怎么办呢！

臣私下研究以前的诸侯反叛，发现大多是最强大的封国，最先反叛。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二万五千户而已，功劳少但一直保全，关系远却最忠心【汉朝初期异姓封王，迄今只有长沙国独存】，这不仅是因为长沙王秉性忠厚，与其他人不同，也是形势使然。假如当初让樊哙、郦商、绛侯（周勃）、灌婴据有几十个城邑而封王，可能今天他们的家族已经破残衰亡。把韩信、彭越之辈封为通侯，没有封地，可能他们的后代能存活到今天。由此观之，就可以知道治理天下的策略了——

想要诸侯王们都忠心依附朝廷，莫过于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想要臣子们不遭杀身之祸，莫过于让他们像樊哙、郦商那样。想要天下太平安定，莫过于多分封诸侯国，减弱他们的力量【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他们力量弱了，就容易用信义管理，国小了，就不会产生邪念。这样，朝廷跟封国之间，就像身体指挥手臂，手臂指挥手指，没有封国能不服从。诸侯国不敢有异心，会像车轮的横木归聚到轴心一样，听命于天子。

臣建议：分割封国土地，把齐国、赵国、楚国各分为若干小国，让齐悼王（刘肥，刘邦封的汉朝一任齐王）、赵幽王（刘友，汉朝一任赵王）、楚元王（刘交，汉朝一任楚王）的子孙全部按照次序各自继承祖上的领地，直到把领地分完为止。那些领土多、子孙少的诸侯国，也分成若干小诸侯国，让它们空置，等他们有了子孙，全都让他们做这空缺的君主。

诸侯国的一寸土地，一个百姓，天子都丝毫不图，目的只在安邦定国。如此，就是一个婴儿坐在天子之位，也安然无事。就算是一个遗腹子，把先帝的衣冠挂在朝堂，天下也不会动乱。不只当世天下太平，后世也会称颂陛下圣明。陛下还担心什么，迟迟都不这样做呢？

现在天下的形势，就像患了腿脚肿大的病人。一条小腿几乎像腰一样粗，一个脚趾几乎像大腿一样粗，平常已经无法屈伸，一两个脚趾抽搐，全身都感到痛苦。错过了当今的时机，不进行治疗，一定会发展成为不治的顽症，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良医，也无能为力。而且，毛病不只有腿脚肿大，还有脚掌外翻不能行走。楚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如今在位的是堂弟的儿子。齐悼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如今在位的是亲哥哥儿子的儿子。亲近的皇族【刘恒的堂弟和亲哥哥的儿子】没有领地来使天下安定，疏远的皇族【刘恒堂弟的儿子和亲哥哥的孙子】却控制大权，对陛下构成威胁。所以臣说毛病不只有腿脚肿大，还有脚掌外翻不能行走。臣前面说的足以让人痛哭的一件事，就是这个病啊！

【人性的弱点，就是在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都不去有所作为，避免问题扩大。常常把那些力挽狂澜的人树为英雄，而那些提前避免问题发生的人，却没有奖赏激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人人都懂。但是，如果河堤溃坝了，跳下去堵缺口的人，一定是感动中国年度人物，是全国人民的英雄。反之，如果有一个护堤的人，是位蚂蚁专家，他提前把蚂蚁窝都堵了，他负责的河段从来没有出过问题，那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我们到底更需要哪种人呢？

汉文帝没能接受贾谊的建议，终于在汉景帝的时候，酿成七王之乱。作乱的头儿，就是贾谊已经指出的吴王刘濞。到了汉武帝时，才终于采纳贾谊的建议，颁布了“推恩令”。从“推恩令”开始，中国逐渐不再实行长子继承制，而是所有儿子平分父亲传下的土地。（华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