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有公认的功绩、有不可代替的专业知识、与上层有私人的关系,不然,后果很严重。这不是组织问题,是人性使然。
(下文共2181字)
前元 三年(公元前177年)
9
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张释之,当骑兵禁卫官,十年都没有升迁,打算弃官回乡。袁盎知道他的贤能,向刘恒推荐。刘恒擢升张释之当皇家礼宾官。
一天,张释之陪同刘恒游逛上林苑(御花园),走到虎园时,刘恒向上林苑总管询问园内各种鸟兽的数量和其他十几个问题,总管仓皇失措,左顾右看,回答不出。于是在旁边的虎园管理员代他回答。刘恒问得细致入微,想看看虎园管理员有多大的能力,对方应答如流,反应迅速,回答源源不断,毫无困难。刘恒说:“一个负责任的官员,难道不应该像他这样吗?上林苑总管实在不称职。”吩咐张释之:擢升虎圈管理员当上林苑总管。
稍过了一会儿,张释之上前对刘恒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个怎样的人?”
刘恒说:“忠厚长者。”
张释之说:“东阳侯张相如呢?”
张释之说:“绛侯和东阳侯都是忠厚长者,陛下问他们事情,他们曾经都答不上来,哪像这个管理员有张利嘴(利口),多言擅辩。秦朝时期,曾经任用类似的刀笔之吏,他们争相以办事迅速、苛刻细致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只注重文书的形式,缺乏实际的内容。因此,秦帝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导致国家逐渐衰落,分崩离析。现在,陛下因为管理员的口舌辩才,破格提拔,臣担心天下人跟风效仿,抢着表现自己的口舌辩才而不务实际。下级受上级的影响,比影子随形、空谷回声还要快,君主擢升或贬谪人才,不能不谨慎啊!”
刘恒说:“说得好!”于是取消擢升管理员。
刘恒上了车,命张释之和他同乘。车子慢慢走,刘恒问张释之秦朝政治的弊病,张释之一一作答。回到宫里,刘恒任命张释之当宫廷接待总管(公车令)。
【上林苑总管是一个典型的草包。而虎园管理员事先并不知道皇上会向他百般盘查,竟能对答如流,显示出他的敬业精神和对自己工作的全心投入,张释之竟攻击他“利口”,还举出周勃、张相如木讷寡言,作为例证。如果辩才不能提拔,那么应该怎么评价开国功臣陈平、陆贾、郦食其?在职责之内,作出条理分明的报告,怎么能叫“利口”?
依张释之的诠释,一问三不知才是好官,这真是官场混混的福音。刘恒询问张释之有关秦朝政治的弊病,张释之口若悬河,一一回答,按他的标准,正是在逞“利口”。重点应该在他回答得有无错误,如果没有错误,为什么怕天下效法?
张释之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向刘恒说出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可能另有内情。御花园是皇上皇后常去的地方,总管必然来自皇亲国戚的推荐,而虎园管理员的后台,当然要弱得多,张释之不得不接受强者的请托。依官场的运转规律,这位管理员即使当上总管,也干不了多久。现在,他既当不上总管,管理员的职位也可能不保,上林苑总管绝不允许一个几乎夺走自己职位的干才,仍在身边。(柏杨)】
【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有公认的功绩、有不可代替的专业知识、与上层有私人的关系,不然,后果很严重。这不是组织问题,是人性使然。(陈子一)】
10
一天,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揖一同坐车,进宫朝见,经过皇宫正门时,两人没有下车,直闯而入。张释之追过去把他们拦下,不让他们进殿门,上奏弹劾说:“太子和梁王进入公门不下车,大不敬”。薄太后听到了这件事,对刘启和刘揖的行为表示了不满。刘恒脱下帽子,向娘亲道歉没有好好教导儿子。薄太后派人拿着刘恒的诏令赦免刘启和刘揖后,两人才得以进宫。刘恒因为这件事,更加欣赏张释之,擢升他当高级国务官(中大夫);没过多久,又擢升他当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
张释之曾经跟随刘恒到霸陵,刘恒对群臣说:“真好啊!用北山的石头做棺材盖,再用油漆混合碎麻絮,涂上缝隙,谁还能动它分毫!”【刘恒的坟墓预定在霸陵,此行可能是视察霸陵的工程进展。】左右大臣都跟着称赞,只有张释之说:“如果墓里有令人动心的宝物,就是铜墙铁壁的南山(秦岭),也会被凿出缝隙;如果墓里没有宝物,就是没有石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刘恒赞赏。
11
这一年,张释之已就任司法部长(廷尉)。有次刘恒出巡,经过中渭桥,有个人从桥下走过,惊吓到了御车的马匹。禁卫骑兵把那人逮捕,交由司法部处置。
张释之判决:“天子出巡时,人民都应回避,该人没有回避,触犯了警跸令(天子出行,辟止行人),应处罚金。”
刘恒恼火说:“这个人惊吓到我的马儿,幸亏我的马儿性情温顺,如果是别的马,岂不要我受伤!你居然只判他罚金!”
张释之说:“法律,是天下人共同遵守的。法律规定罚金,就是罚金。如果加重处罚,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了。如果在那个时候,陛下派人把他杀了就算了。现在既然把他交给司法部处置,司法部是国家公平正义的象征,只能依法办事。如果司法部可以自由裁量,那全国的法律执行都会变得可轻可重,人民就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希望陛下明察!”
后来,有人偷了高祖庙(刘邦祭庙)门上的玉环,被捕。刘恒震怒,把案件交由司法部审理。张释之依据“偷盗宗庙服御物罪”,奏报应该判处斩首。刘恒大怒,说:“这个人无法无天,居然偷盗先帝的器物!我交由司法部治罪,是要诛他的全族,而你却只判他一人斩首,这样做不是我敬奉宗庙的本意!”
张释之摘下帽子,叩头谢罪:“法律这样规定,如此判处已经够了。如果罪名相同,应该根据犯罪的轻重,加以区分——现在偷盗宗庙器物就判灭族,万一有愚民盗挖了长陵(刘邦墓)的一抔土,陛下要用什么更重的刑罚惩处?”刘恒把这件事告知薄太后,同意了张释之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