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策》贾谊（中）：外患、贫富差距、追名逐利和太子的教育-《资治通鉴第十四卷-汉纪六》07

外患、贫富差距、追名逐利和教育问题，2200年前贾谊关注的问题，也是现在人们关注的。

（下文共2525字）

太宗孝文皇帝（中）

前元六年（公元前174年）

“当今天下的局势，正像一个倒吊着的人一样。天子是天下之首。为什么？因为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蛮夷是天下之脚。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卑贱的属臣。如今，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占土地，掠夺财物，对汉朝非常不敬。汉朝却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棉和彩帛。脚朝上，头反而朝下，这样头脚倒置，却没人能拿出办法来，国家还有人才吗？这是足以让人流涕的事。

如今，不去征服强敌而去田猎野猪，不去捕捉造反的贼寇而去猎打畜养的野兔。醉心于精致细腻的娱乐，却不考虑消除国家的大患。威德本可以远播四海，但只不过数百里外，朝廷的威严和政令就已经不被接受。这又是一件足以让人流涕的事。

如今，平民家里的墙壁能够挂着皇帝的衣服做装饰，低贱的歌女艺妓能够戴着皇后的首饰。而且，皇上自己只穿着黑色的丝袍，而那些富民却在墙上挂着华丽的锦绣，皇后用来装饰衣领的高级丝绸，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子，这就是臣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去纺织，都不够一个人穿衣，要想让天下人不受寒，怎么可能？如果只有一个人耕种，却有十个人要吃饭，要让天下人不挨饿，又怎么可能？百姓饥寒交迫，要想他们不做违法犯上的事，也是不可能的。这是臣所说的让人长叹的事。

商鞅抛弃礼义仁德，只鼓励人们建功取利，实行了两年，秦国的风俗一天天败坏。秦国的人，家中富有的，儿子长大成人就与父母分家，家庭贫穷的，儿子长大以后就到富人家中当上门女婿。儿子把锄头、犁耙等农具借给自己的父亲，居然面有得色，自以为有恩于父亲。母亲拿了他家的扫帚簸箕，他会站出来唠叨诘问。媳妇抱着孩子哺乳，和公公（丈夫的父亲）一起并排坐。媳妇和婆婆有不愉快的事，就反唇相讥。他们只知道爱护自己的子女，贪利图财，不知道孝顺父母，和禽兽没什么两样。

直到如今，秦朝的遗风余俗，还有很多没有改过来，不顾礼义廉耻之风，一天比一天严重，每月都有不同，每年都在变化。百姓只知道逐利，自己的行为是善是恶，根本就不考虑，严重的甚至还有杀死父兄的事情发生。而大臣们只关注文书报告有没有交上来，开会有没有准时，认为那才是大事，对于风俗的弊病，世道的败坏，反而不以为怪，听到看到都不动于心，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改变风俗习气，使天下百姓回转心意，按正道行事，不是一般的俗吏能做到的。俗吏能做的，就是削削竹简，写写公文，整理装公文的筐子、箱子而已，并不知道治国之大体是什么。陛下对这件事也不忧虑，臣私下为陛下感到痛惜！

当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厘定制度，让君有君道，臣有臣道，上下有差别等级，父子、兄弟、夫妇各有各的合适位置。这种功业一旦奠定，后代子孙有准则可以遵循，那么世世代代都可保持安定。如果制度不定，就会像横渡长江大河而没有船桨，半路遇到大的风浪，船一定会倾覆。这是臣说的让人长叹的第二件事。

【贾谊对秦国风俗的指责，不完全准确。比如之前秦国人是全家睡在一条炕上的，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并排睡，商鞅下令必须分开睡在不同的房间。如果像贾谊说的，商鞅治下，媳妇和公公并排坐的话，那也已经比之前的并排睡进步很多了。但是，商鞅将秦国人全部导向功利，是秦国成功的原因之一，也是其败亡的原因之一。国家是一个精神集团，用理想和礼仪凝聚。如果只有功利，上下相争，最后可能同归于尽。】

夏、商、周成为天子都传了好几十代，秦却只传了二代就灭亡了。时间相距并不太远，人性变化并不太大，为什么三代的君主以德治世维持了长期的统治，而秦朝的君主特别残暴无道呢？其中的原因，我们是可以知道的——

古代的君主，在太子刚出生时，就用隆重的‘太牢’（牛羊猪各一只）献祭，迎接国家的储君。主管该事的官员抱着襁褓中的太子，衣冠整齐、庄重肃穆地到南郊感谢天神。他们经过宫阙，就下车步行，遇到庙宇，就低头快走，从婴孩起，对太子的教化就已经开始。稍长大有认知能力时，就由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少（少师、少傅、少保）教导太子孝、仁、礼、义的道理。把邪恶小人赶走，不让太子见到罪恶的行为，选拔那些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博学多识而又通晓治国之术的人，护卫、辅佐太子，让他们和太子朝夕相处。

所以，太子一出生，见到的都是正经的事，听到的都是正派的言论，实行的都合乎正道，左右前后都是正直的人。一直与正直的人相处，他的思想和行为不可能不正直，就好像生长在齐国的人不能不说齐国话一样；经常与不正直的人相处，就会变成为不正直的人，就像生长在楚国的人不能不说楚国话一样。孔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会像人的天性一样自然、牢固，甚至会变成人的天性】习惯与智慧一同增长，所以行为切合规范，不会勉强做作；教化与心智一同成熟，所以所作所为都符合道德，像是天生的本性一样。

夏商周三朝之所以能长期维持统治，原因就在于它们创设了教育、辅导太子的这套制度。到秦朝却不是这样。秦始皇派赵高做嬴胡亥的老师，教他学习断案判刑。嬴胡亥所学的，不是斩首、割鼻，就是灭人三族。所以，他头天当上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忠心进谏的大臣说成诽谤朝廷，把有远见卓识的人说成妖言惑众，杀人像割草一样。难道说他是天性凶残邪恶吗？主要是赵高教导他学习的内容不合正道的缘故。

民间谚语说：‘前车覆，后车诫。’秦朝之所以很快灭亡，原因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作为后车的汉朝如果不注意，也将面临覆灭的危险。天下的命运，决定于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为好的继承人，在于及早进行教育和仔细选拔太子的左右亲随。童心未失时就进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太子能够知晓仁义道德的要旨，是靠教化的力量。至于让太子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养成良好的品行，就是他左右亲随的职责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粤人，刚出生时的哭声完全一样，吃奶的欲望没有不同，成人之后却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各操自己的语言，即使经过多次翻译都无法相互理解，有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到对方那里去生活，这完全是教育和习惯的影响。所以臣才说为太子选择左右亲随、及早进行教育是最为紧迫的事。如果教育得当，同时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么太子必定为人正直，太子正直便可以保证天下安定。

《尚书》说：‘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如果天子有善行，那么天下的百姓都会依赖他，都会受到他的恩惠】太子的教育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