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近人所书甲骨文字,悉用篆籀笔法,盖以甲骨、篆籀虽为两种文字,实乃一种体制故也。先贤畴昔开山之功,至可钦敬。然以今日观之,甲骨刀法因势乘便,其线条之坚挺自然,则有异于篆籀圆转整饬之“篆引”处。吾辈须立志高远,绍往开来,力求达到“刀”“笔”意味互见,“刻”“写”情趣共生之境界。故鉴赏甲骨书法之美恶,非止由书写者篆籀造诣之高下而定。今之研习甲骨书法者,应尽力丰富其表现手法,必欲令其既有篆籀古法之共性,更具甲骨文字之本体精神而后可。
秦之小篆,以气势论,已逊钟鼎古篆远矣。而点画粗细均等,结体整饬匀称,自有其圆匀对称之秩序美,且浑朴余韵犹存。结体则较钟鼎古篆为长,已然令人有双胫束竿、同辔并驱之感。至唐李阳冰更以瘦圆取姿,其体长益。而后之继武者,竟至瘦骨柴立,长脚曳尾,茂密之势尽失,殊不耐久玩矣。小篆之乘便趋易,去繁从简,自为必然之势。然笔画之瘦硬,结体之冗长,诚非正大气象。吾为小篆,戒之者再,且避之惟恐不远也。
近人王福厂承继李阳冰铁线篆,并将其发挥到极致。线质清净瘦劲,体态静穆安详,作者之深湛功力与丰厚学养一以贯之。似茫茫原野一鹤孤行,若畦畦花圃一枝独秀,并世无两,殊为难得。观今之书坛,风起云涌,竞相仿效,而仅得其皮相,皆因功力不逮,学养不济,恰如村姑描花,有态无势,板滞僵硬,了无生机。此类习作,纵使匀称工整,至多只能作为篆书之别体而非正脉主流,奚足与钟鼎石鼓之茂密雄厚、秦汉小篆之圆挺飞动同年而语耶?
斯、冰而后千余年之篆书长河,果能掀起洪峰巨澜者几希,而吴俊卿足当其一。其浑厚雄强之壮美,遂得淋漓尽致之体现,其篆书风神已成“金石气”之代言符号。然凡事皆有得失,其作似有“金石气”雄强过之,而“书卷气”儒雅不足之弊。甚重之“金石气”施之于石,殊饶意致,而笔之于纸,则不免矫作矣。吴缶老晚年之作似有近“火”、近“燥”、近“浊”、近“野”之失。人赏俊卿恣肆粗豪,我赏俊卿浑朴苍秀。浑朴苍秀乃俊卿佳处,恣肆粗豪则无乃其病乎?人多颂其失成就其得,我独憾其得导致其失。识者当不讥我为离经骂祖之无知狂徒也。
习隶以汉为宗,而汉隶之博赅美备,固由汉之时代风会濡染熏陶俾书体发生衍变之产物,且亦缘其自身能从历史悠邈、变化多端之篆籀中汲取精华所致。康南海谓汉隶之始皆近于篆,终汉之世,隶书犹不脱篆意。其《广艺舟双楫》云:“西汉以前无熹平隶体,和帝以前皆有篆意。”由是观之,《郙阁颂》、《太室石阙》、《西狭颂》之朴茂雄强,古气未泯,确为的评。今吾移篆于隶,脱略故辙,于方圆转折间稍作增减变化,或可得其仿佛耶?
学书当以用心为主,遇一奇碑,遘一真帖,即能沉思独往,冥然终日。揣摩其气息、其意味、其品格,进而冥想其气息、意味、品格从何种笔法、结体、布局中来。如是,心摹以废寝,手追以忘食,或心理仿佛,或脑海幻化,乃至“集古字”以创作。如此反复往还,悉心体会,方能有得。
书道须阴阳相生,虚实相映。有阳,有实,则精力弥满;有阴,有虚,则灵气往来。“阳”与“实”,赖勤奋赖苦练即可就;“阴”与“虚”,则非天赋非妙悟不能致也。以读书而增学识明物理,以行路而开眼界拓胸襟。如是知行合一,或可补天赋之不足。能“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计白当黑”者,方为高人妙手。
尝见丁佛言“庐陵集古从吾好,韦公保道世为师”篆书联,深美宏约,墨气氤氲,不怒不慑,而极具刚柔之气。其敛气凝神之浑厚气象,犹如老衲坐禅,非徒以惊骇俗目之鼓弩为力、逞强使气者所能望其项背。今锐意追求而不能仿佛于万一者,岂徒笔墨功夫,尤在其所以涵养心性也。
沉著在痛快中见,生涩在流畅中见,针缕在粗犷中见,细巧在遒劲中见,疏散在茂密中见,曲折在挺直中见,郁勃在平和中见,奇崛在寻常中见,狂怪在理法中见,冲淡在秾艳中见,清新在高古中见。
逸笔草草中下笔尤须珍重。白石老人以工笔之法作大写意,真大方家数也。
大字主气,以浑为宗,须含糊浑厚朴茂,小字主韵,以清为法,须精致清健典雅。然含糊浑厚朴茂最易失之于粗野污浊臃肿,精致清健典雅最易失之于尖俏刻薄枯寒。慎之!慎之!
“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也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此周止庵论词之语也,方之以书,《史墙盘》、《簋》,严妆也;《多友鼎》、《虢季子白盘》,淡妆也;《利簋》、《散氏盘》,则粗服乱头矣。
清人论东坡,谓其“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然”。非东坡不用力,实东坡怀有千钧万钧之力,信手拈来,皆真力弥满,盖“学有余而约以用之,意有余而约以尽之”,游刃有余而无需著力也。历代翰墨珍品佳构,皆以含十分气十分力写三分字,而无含八分气八分力写十分字者。
东汉隶书,点画波尾益显,字形方扁而神韵超逸。西汉隶书,点画简直,波磔内含,字形方整而沉朴。试借三分超逸而守七分沉朴如何?
秦汉交接之时,似篆似隶之篆隶书昌盛;汉魏交接之际,似隶似楷之隶楷书勃兴。因是之故,魏、晋、南北朝之书皆不脱隶楷本色。即“书圣”逸少古意浓重之《姨母帖》后所创新体,也能于率意中见蕴藉,盖缘其笔法之工、书写之妙,皆来自汉魏古法也。此乃善于汲取,得其神髓,而又能与时代趋向相融合所致。今人风从“二王”而下笔多游移不定,线薄飘浮,皆因少其根基故也。前贤谓“行草不通篆隶,终为俗格”,诚哉斯言!
六一居士云“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白石道人则谓:“雕刻伤气,敷衍露骨。”时下书坛多有贪求笔墨技巧而致势不通达、气不连贯者。凡丢弃自然从容而醉心于玩弄小技巧者,皆小家枯寒之相也。“小巧玲珑”,一味取巧,则气象必小,惟剥落文采方见自然高妙。
习书必先师古,先求与古人合,再求与古人异。然此求合与求异,只是平常人手段。高人则神会古人,师心不师迹。不求与古人合而不得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不合不异,若合若异。故白石道人曰:“其来如风,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甲骨文字,期有不同,貌亦有异。契刻有单刀复刀之别,线质有瘦劲粗壮之分。将金文笔法移于契文,而又增减之,变化之,以阐释演绎其复刀之粗壮、雄浑、朴茂之势,且慎勿伤及复刀契刻之味,而误为青铜浇铸之意。故无须过分追求胡小石诸前辈涩行抖笔之金石张力,以免有违甲骨神韵,俾甲骨书法与甲骨文渐行渐远。
纵有落笔风雨笔扫千军气概,心里也须如青石板似的沉重和清凉,直须做到:它干它的手脚,我定我的心神,方可于作品中见出作者之沉气凝神风度。
启功先生有“透过刀锋看笔锋”之语,习金石碑版文字须先磨去斧凿刀刻之痕,再发铿锵坚韧之致,亦“得意忘形”、“得境忘言”之谓也。
作篆直须执笔松用心恭,能以轻松自如之笔信手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浓厚,方显高人手段。切忌鼓弩为力之刚狠,逞强使气之促迫。着力太重者,难免剑拔弩张,堕入野道。不觉用力而力自到者,方能既入纸又出纸,笔笔跳得起,气韵生动。正如刘大櫆《论文偶记》云:“气最重要,予向谓文须笔轻气重,善矣,而未至也。”
“文章最要节奏,譬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窈渺处。”是作于汉篆宽博雄浑朴茂中,偶以秦诏辞及汉简长画笔法和明清人行草书浓淡干湿墨法为之,以为体会心得。
作篆立志要高,清诸篆书大家作为过河之桥,升堂入室之径,不可以不学,然志仅及此,成就必小矣。秦汉及商周篆书,须常在意中也。
小品用笔须约束,要雅致精工,非大轴广帧,放笔烂漫,信手而成者,尤须凝神聚气,以雄狮搏象之力为之,求得尺幅小中大境界,所谓“缩龙成寸”、“尺幅千里”。
书之妙道,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过经意,其弊在琢,过不经意,其弊在率。“恰到好处,恰够消息,毋不及,毋太过”。其中又有不经意而经意与经意而不经意之境,得前者难,得后者尤难。
甲金书法,用字至苦,然亦有至乐之一境。常有一篇惬心作成,唯仅有某某数字非同时代同体貌者,乃循源以求,忽然得至隽之字。或因一字之承上启下改一行,或因一行之左顾右盼动全篇,忽然得意外生发之新构。拍案击掌,其乐何如。
凡书,首贵沉郁。当今书坛,南北交融,碑帖一理。沉则不浮,郁则不薄。然帖之高境或以朴茂胜,或以冲淡胜,或以钜丽胜,或以雄苍胜,纳沉郁于四者之中,固是化境。即不尽沉郁,或清丽,或隽秀,或飘逸,或典雅,亦各有风致,各有可观者。若金石碑刻则舍沉郁之外,更无以为者。而出以沉郁,则雄壮亦可,优美亦可。否则,碑之雄壮嫌其粗鲁,帖之优美病其纤弱矣。
曾见徐无闻先生集契联云:“为学成于博闻多识;养德贵乎从善尊贤。”先师刘顺先生化作:“为学戒好名,成在博闻多识;作人宜养德,贵乎从善尊贤。”今书其联,以追思先生。笔墨则求清劲、隽秀外更多稚拙、生涩之趣。
周初金文,少经营,多天趣。任其字形大小、肥瘦、方圆、偏长,各各自足,不拘定格。因字赋形,开阖变化,纵横百出,一派大朴不雕之自然生机。然求于自己笔下,终难免有刻意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古人云:“匆匆不暇草书。”即淋漓痛快中尤须有沉静之美。静之诀赖于虚怀若谷、宠辱不惊、从容不迫之修养。雄浑恣肆、豪放飞动中切忌以“闹”,一“闹”,即入野道矣。
习书必师古,善师古者,集古人之大成,得古人之神理,纵心而不逾规矩,妄行而蹈乎大方,思游乎其中,精骛乎其外,得其助而不为所囿。若定以一格,徒得某一家之皮相者,乃习书之末流,亦师古之谬也。如为文之欧学于韩,神骨皆类,而风貌不类者,乃真师古者也。
善于篆籀用笔之法,自能骨力坚强,古拙醇厚,丰神隽永也。笔格遒劲、浑厚有力从平心静气、气定神闲中来,非徒骇众人观瞻。将笔横卧纸上,加意求刚,而枯骨干柴,汗秽满纸,出筋露骨,此乃惊俗目者。不刚而刚,所谓绵里针之内韧是也。“菩萨低眉,正是全神内敛;金刚怒目,迥非盛气凌人。”
曲贵一咏三叹,书贵一波三折,篆书婉通之笔亦不宜直率,然尤切忌刻意为曲折,若拟清道人抖颤之法以曲折要直率,即已落下乘。若错认率真为直率,则尤大谬也。
石鼓之浑厚雄健,全在气势,然气不敛,则读者固索然,势不蓄,则读之亦易尽。敛气而蓄势,则不唯见笔墨间纵横气势,尤见作者胸中所具之鼓荡气势矣。
铁骨柔肠,剑胆琴心。东坡词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豪放,也有“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之婉约。稼轩词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雄壮,也有“海棠花下去年逢。也应随分瘦,忍泪觅残红”之柔媚。愚则既崇尚登东岳以观日,亦向往游西湖而望月。是作即于吉金文字雄浑苍劲之外追求文人雅士之清秀优美。或谓陕北民歌与苏州评弹宁不异曲同工乎?
凡书当与古迹于不即不离、若即若,离间,离则失传统理法,即则失自家性情。离即之间,推陈出新矣。
下笔欲心如磐石,恳切果敢,犹豫便失之软弱;构局欲胸罗万象,从容不迫,游移便失之散漫。
古人作画,用笔润而墨干。今以渴笔法为之,人言笔简意繁,我谓墨少韵多。
“为人重晚节,行文看结穴。”篆书作者往往笔气笔势,趋到结穴落款钤印处,多有敞懈,其敞也非有意,其懈也非无力,但以为篆书正文经营,费几许大力,正文释文落款收束,不过令人明其古文字释读和知其终局而已,实则不然,结穴处更是作品全局之重要构建处,亦是更见作者功力及匠心处。古人用心,正能于人不留意处偏自留意。“故大家之文,于文之去路,不惟能发异光,而且长留余味。”
对杨小楼京戏传有“武戏文唱”誉言,吉金碑刻文字亦须于“金石气”中涵蕴“书卷气”雄强而不失儒雅。
作长卷,尤当布置:波澜开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起。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为正,而又章法不乱,井然有序,首尾匀停前后呼应,腰腹肥满,“如常山之蛇然,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岂非结构之妙者哉。”
初唐书承晋宋之风,以劲健相尚,至褚河南、薛少保尤极瘦硬矣,老杜云:“书贵瘦硬方通神”,其言为篆字而发,欧阳永叔评书曰:“书之肥者譬如厚皮馒头,食之味必不佳,而每命之为俗物矣。”故浩帙金文虽肥瘦粗细各有别裁,也须力戒肥厚近“重浊”。
早岁视力下降,近年“老眼”昏花,虽素来喜爱小楷典雅、精致、文气,却未及用功于此,今或于小字略有体会,然于斯荒疏,功力既已不济,情趣更难获求,唯哀岁月之易逝,伤流光之抛人。奈何!奈何!
拟黄宾虹翁宿墨之法,晕水之法,合我家用笔之法、结字之法,以润含春雨之韵化干裂秋风之气,偶尔为之,自难臻化境,或可别有他趣耶?
“大凡长篇文字,行气浩瀚,然每处必须结小团阵作一小顿,文气方凝聚不散。”“凡读大家之文,不但学其行气,须学其行气时有止息处,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书法长篇巨制更须善用顿笔,庶可免心劳气促之累,亦息养其行气之力也。故拟西周早期铭文错落有致、布白不均、疏密相间之法,参以墨法轻重对比,集字成句,集句成篇,既有停顿处,又有顶接处,停顿处紧紧相应,顶接处一脉牵连,合则贯一,分则有续。
甲金虽铸刻文字,然作为书法一体,尤重在一“写”字,环视当今书坛篆书,或涂、或抹、或描、或画、或拖、或扫,以时弊之轻佻成奇怪时尚,谬悠荒率,杂乱无迹。无知无畏反美其名曰:以草情画意增强视觉冲击力之“时代笔墨”,实不知此乃书之下下者,因陋就浅,徒足以障拙眼俗目耳。
京剧艺术之“化境”,即既不失板眼尺寸,又不失神韵气象。有时轻描淡写、耐人寻味,有时浓墨一挥,气象万千,淋漓尽致,听之似乎无板眼之拘,细拍之则丝丝入扣,意到神随,美不胜收,书道亦然。
“作文岂可废雕琢?但须是清雕琢耳。功夫成就之后,信笔写出,无一字一句吃力,却无一字一句率易,清气澄澈中,自然古雅有风神,乃是一家数也。”凡书殷商甲骨延及一切艺术形式,无不当作如是观。
书画之道,要技巧尤要文化:要手熟,尤要情真。手不熟,则不能游刃有余,自由自在;情不真,则易流于油滑平庸不见生机。正如清人黄子云《野鸿诗的》所云:“不真不诚,下笔安能变易而不穷?”故而,既要能“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又要能“驱心若游丝之胃飞英”(周止庵语)。能手熟方有根柢焉,能情真方有兴会焉。以情为主宰,以手为役使,则无所不从矣。
艺术表现,但求适性而已。乘兴而往,尽兴而归,性情所至,方可谓之“书如其人”。
“雅”和“朴”乃中国传统文化儒道思想之精髓。儒家“郁郁乎文哉”和道家“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之不断融合,表现于甲金书法,则是既具浓郁之“书卷气”,又不失强悍之“金石气”。
有对传统文化和书法传统持久而深入之汲取、探寻,始有独立之艺术识见和文人气格。如此,则能力避时风,不妄言新奇。欧阳修云:“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当为座右之铭。
书巨擘大字,贵在凝重雄浑,气盛方可得之。清人叶燮尝道:“苟有气以鼓之,如弓之括力至引满,自可无坚不摧。”李太白于贵妃捧砚,力士脱靴之际,犹能“挥洒万乘之前,无异长安市上醉眠时”。何者?气使之然也。于真气弥满之大刀阔斧中仍能笔路清澈,笔意圆满,笔势贯通。外则生动鲜活,内则沉厚郁勃。
甲金书法既为笔墨书写而非刻铸制作,自当追求其书写性、抒情性、艺术性,切忌描摹其刻”、“铸”做工形迹。须如启功先生所言:“透过刀锋见笔锋。”而又不宜简单移用风樯阵马,八面出锋”之行草笔法以替代甲金古法。须有立足甲骨金文精神之根基,于自然书写之笔墨语言中仍能体现对“刻”与“铸”之理解和阐释。
囿于规矩则易失之板滞僵硬,纵序列严整,状如算子,复有何意趣?须于画与画之间、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显隐伸缩,参差错落,虚实互动,抑扬有致。既须避让,又复扶携。方始高凌虹霓,倏忽稳若金石时而飞石击水,浪花四溅;时而清风徐来,波澜不惊。尺幅之间,此伏彼起,雾卷云舒,眼观手抚,不自知而神往心动矣。
大字致其“广大”重气;小字尽其“精微”,重韵。欲得小楷之精工典雅,纤毫不爽,尤须潜气内转,灵台空旷,精神洁净,心定神闲。如是种种,皆从孤独空寂中来。
艺术之美,不管工写、收放,无论妍质、巧拙,皆离不开一“雅”字。所谓“大俗大雅”者,其根本仍在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