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汉存碑,其书人可考者,惟《武班碑》为纪伯允书,《郙阁颂》为仇绋书,《衡方碑》为朱登书,《樊敏碑》为刘懆书,《华岳碑》为郭香察书,或谓“察”者察人之书,非人名也。《衡方碑》碑末有门生朱登小字题名(图二),《书史会要》曰:朱登善隶书,尝书衡府君碑(《衡方碑》)。《隶释》载《武斑碑》曰:纪伯允书此碑。《华山碑》(《华岳碑》)碑末题“遗书佐新丰郭香察书”,自宋至清代有诸多学者认为郭香为“察”书之人,而非人名为“郭香察”,并将此碑书写者定位蔡邕。启功先生曾撰文认为此种言论乃是攀附名人,毫无根据。《西狭颂》碑末有“从史位下辨仇靖字汉德书文”,“书文”乃书写碑文还是撰写碑文不得而知,学界普遍认为是仇靖所书。其他题名“书佐”的汉碑有,黄羊字仲兴书《孟孝琚碑》、书佐王戒书《石门颂》、书佐文翠书《严举碑》、史道兴书《南安长王君平乡道碑》。作为东汉中后期主要书写群体的书佐,往往也是汉碑的主要书写者。由于平日处理文书的需要,这些书吏多是善书之人,分布于从地方到中央的各级政府机构。一些地方官员,都辟有书佐为其服务,结为一种私恩关系。这些官员的墓碑或功德碑由书佐书写,也是合情合理的。汉碑题有书写者姓名的多以书佐称之,也说明了书佐书碑在当时已是一种成例。由于当时并没有完全形成独立的 “书家”阶层,所以这些偶有留下的书写者姓名,也只是“物勒工名”的延续,而非借不朽之碑石以传其名。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魏晋南北朝时期,一些贵族的墓志铭,书刻草率,完全没有当时文人士大夫之书风。自唐代始,才逐渐形成名人、大臣书碑并留有姓名的惯例。《华山碑》“刻者颖川邯郸公修、苏张。工郭君迁。”(图四)《张迁碑》“故吏韦萌等,金然同声,凭师孙兴刊石立表,以示后昆。”《祀三公山碑》“郭洪、户曹史翟福、工宋高等刊石纪焉。”图三 《孔宙碑》 “(故)吏门人,乃共陟名山,采嘉石,勒铭示后。图四 《华山碑》 “刻者颖川邯郸公修、苏张。工郭君迁。”首先,用笔方面,以撇画为例。隶书的撇画起笔轻而收笔重,且带有向回的钩笔,如《乙瑛碑》中“舍”、“吏”(图八)等字,这种撇的写法在汉碑中已经形成一种定式。因为和楷书撇的写法刚好相反,所以无法从楷书的立场来解释这种用笔现象。而从汉简隶书中,可以很快找到这种撇法的原因,从《相利善剑》册中的“文”字(图九),《居延都尉府奉例》册中的“史”字(图十)可以看出,撇的收笔处作向回的钩笔,其实为了笔势上与下一笔的连接,而形成的一种自然的连带,这种连带在《居延令移甲渠吏迁补牃》中“今”字(图十一)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以致撇和捺已经完全相连。而汉碑上的撇因为镌刻的缘故,相对规范、有较强的装饰性,但也并非一成不变的程式化书写,收笔或轻或重、回钩或长或短、或锋芒或含蓄。如果不能正确理解笔势间的关系,徒学其形,则会显得呆滞刻板。隶书的捺画表面上看和楷书相似,其实二者笔势还是有所不同:从前述汉简例字来看,隶书捺画接前一撇画笔势,顺势下压,然后弹出捺脚,有较强的蓄势弹拨之意;楷书捺画则有一波三折笔意,捺脚向右平送而出。汉碑里隶书的捺画,笔势表现较汉简要含蓄许多,在形状上较直或向上略微拱起,捺脚略向上挑起。图八 《乙瑛碑》中的“舍”、“吏”两字
图九 《相利善剑》册中的“文”字
图十 《居延都尉府奉例》册中的“史”字
其次,再看转折关系。先看《礼器碑》中“石”字(图十二),口部左边一竖似撇,与底部一横若断若连。从《相利善剑》中“中”、“者”等字(图十三)看,“口”部应由两笔书写而成,左竖和底部一横为一笔,上横和右竖为一笔,两笔之间有回旋之笔势。《礼器碑》中的“石”字,或许是因为刻手的缘故,圆转用笔难以镌刻,或是因为碑石年久风化侵蚀,导致两笔断开。如果仅以碑刻来看,就难以解释左边一竖为何向左撇出。而“乾”字对这种书写性表现得就相对明显一些。同样的情况,在《曹全碑》中表现得更加夸张,如“名”、“君”、“治”等字(图十四),右上角的转折向上耸起,形成《曹全碑》的特有的转折特征。这种写法与左下角道理相同,横画行笔至末端逐渐提起,再向上回旋顺势竖下。有时候因提笔幅度较大,横竖之间容易断开,但笔断意连。如果没有从汉简中理解其笔势关系,就很容易孤立地看待这两笔。早期隶书“口”部的写法大多都是此种两笔写法,之后逐渐出现类似楷书的三笔写法。特别是在汉碑隶书当中,由于刻手不可能像书写那样仅施以两刀,而势必要分开镌刻,从而割裂笔势间的连带关系。当然,有些刻手也能较好地表现出汉简隶书的书写性,汉碑中如《乙瑛碑》、《曹全碑》等。
图十二 《礼器碑》中“石”字
图十三 《相利善剑》中“中”、“者”等字
最后,具体的偏旁部首,以“辶”和“彳”部为例。汉碑隶书中“辶”部左边写为三点,这三点之间的关系于汉碑当中很难理解,如《礼器碑》中“造”“遅”二字(图十五),字口清晰,无残损现象,三点有长短和方向之别。《乙瑛碑》中两个“通”字(图十六)“辶”部三点的写法略有不同,一个有明显长短关系,另一个则长短相仿。这基本就是“辶”部在汉碑隶书中的标准写法,至于三点关系为何如此处理,只能从汉简中寻找答案。《敦煌马圈湾木简》中“遅”字(图十七)左侧三点能看出有连带关系,这种关系是以右侧某一点为中心,向左侧作回旋用笔,所以三点会产生长短和方向上的区别,这样也就不难理解汉碑中的写法。“彳”部写法有两种情况,一种与“辶”相同,自右向左作回旋用笔,汉简如《额济纳居延甲渠官文书》中“得”、“德”二字(图十八),在汉碑上表现如《乙瑛碑》中“徒”字(图十九),《礼器碑》中“復”字(图二十)。这种写法,两撇的书写方向都是自右向左;而另一种写法,在写完第一撇后,不再回旋至右侧,而是直接顺势自左向右书写第二撇,再与竖画相连,这样书写起来就更加便捷。《候粟君所责寇恩事》册中所有的“彳”部都是此种写法,如“行”字,《曹全碑》亦是如此,如“征”、“後”(图二十一)等字。有了汉简隶书作为参考,类似这种用笔的内在关系就可以迎刃而解。图十五 《礼器碑》中“造”“遅”二字
图十六 《乙瑛碑》中两个“通”字
图十七 《敦煌马圈湾木简》中的“遅”字
图十八 《额济纳居延甲渠官文书》中的“得”、“德”二字
图十九 《乙瑛碑》中的“徒”字
图二十 《礼器碑》中的“復”字
图二十二 《甘谷汉简》、《曹全碑》
图二十三 《礼器碑》、《武威仪礼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