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平安的笑脸

平安的笑脸

平安是个男孩，小时候一次发烧后，瘫痪了。他比我大一岁，一起在大院里长大。

20年前，我去上大学时，平安走完了他的一生，定格在了19岁。

我和平安还有其他几个小朋友，从小玩儿在一起。我印象中，平安永远乐呵呵的，我们没觉得他是残疾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残疾人。因为他的力气好大，掰手腕可以赢我们两只手。我们只是有时会叹息他不能和我们一起爬墙头，去车棚子上探险，他也笑着拍着自己的腿，但还是会在地下转着轮椅跟着，还不停的问我们在上面有没有捡到好东西。

十岁那年，平安换了一个新轮椅，有三个轮子，前面一个转向轮，后面两个轮子。是他爸找人在工厂做的，改进了驱动方式，类似自行车，一手握着把控制方向，另一手握着一个转轮，用链条链接着后轮，像转磨盘似的转，车就走了，很省劲，手再也不会脏了。另外定制了中空的坐垫，不受控制的排泄物直接漏到下面挂着的痰盂中。

大家头一次见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原本是只有大人才可能有的东西，于是围着平安直转圈，平安也很大方，让我们挨个坐在他麻杆儿一样的腿上，在院里飞驰几个来回，是那种长大后无论坐什么车都找不回来的感觉。

后来平安还很快学会了一个绝招，在快速拐弯的同时，让一个后轮离地。我们几个小朋友，可以说是羡慕嫉妒恨，平安则是乐开了花。

同一年，我们那里开始流行摔炮儿，就是那种用纸包着硫磺、沙石和火药等的小炮仗，往地下一摔就响，便宜又有趣，大家都很迷这个。互相扔来扔去，招猫逗狗的。我由于小时候被二踢脚结结实实的蹦过一次，正中眉心，所以即便这东西再安全，我也是敬而远之。大家知道我这个弱点，经常冷不丁朝我扔一个，吓我一个机灵。

一天，我们几个照例在车棚顶巡视，平安在下面转着轮椅跟着，除了我之外，大家人手一包摔炮，时不时朝我扔一个。平安也朝我扔，只不过从地下往车棚子上扔，更费些力气。

走着走着，平安又朝我扔了一个，只不过力气没使对，摔炮直直的落了回去，在平安的身上响了，大家在上面哈哈大笑，平安也大笑着祭出一句国骂。这时，一个小朋友从上面又向平安身上扔了一个摔炮，啪。其他人见到，也纷纷向他扔，啪。啪。平安开始还笑嘻嘻的用手挡，但渐渐的没了笑容。突然，他猛的抓起一包摔炮，做势向我们扔，但由于太用力，整包摔炮在他的手里炸了，他一惊，向旁边一歪，整个轮椅倒下了，控制方向的握把一下断了半截，滚出去老远，轮椅下的屎尿泼了他一身。

我们大家都呆住了。只见平安坐在地上，把轮椅扶起来，手一撑地，麻利的坐回轮椅，愤怒的摇着轮椅，去我们下房的地方等着我们，看我们没动静，又摇着轮椅去我们上房的地方等着我们，意思应该是看我不逮到你们，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摇着轮椅，低着头。全程，平安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也一句话也没有说。

后来，我们直接从车棚翻进别的院，在外面呆了老半天才爬回去，再看平安，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一地污物。

后来，平安就不和我们一起玩了，也看不到他摇着轮椅在院子里了。他就一直呆在屋子里，直到上初中时，平安去了我所在的学校，教学楼门口放了个板子，平安的爸爸推着他去一楼上课，当时还学校还颇为隆重的宣传，后来还安排学生每天接送平安，然后一大帮人把他推上斜坡。

我和小伙伴们看了都摇头，果然，平安只读了一年，就没再去了。

紧接着，他家在一楼的后阳台开了一个小卖铺，正对着院门口，卖零食为主，还卖些馒头，大家可以踩着铁质楼梯到窗口。

平安就一直坐在那里，从一块玻璃后露出笑脸，看着来往的人们，人们和他对上目光，往往都会去买点儿什么。我每天放学，也会到他那里买一包跳跳糖，但基本不怎么说话。

过了两年，平安不再坐在窗边了，人们往里看去，平安被安置到了床上，不知道是靠着还是躺着，因为上半身被一段窗帘挡住了，只能看到两条腿，笔直纤细。大家要买东西就会敲敲窗户，平安就会大声叫他的父母来招呼顾客。

可能是看不到平安的笑脸，敲窗户的人越来越少了。

高中毕业的夏天，我和同学去旅游了一趟，回来时一进院门，就看见了在玻璃后平安的笑脸，我还冲他摆摆手，心想平安怎么又坐起来了。但不知为何楼梯已经撤走，没法去光顾他家的生意了。

一进门，我就问姥姥，平安家小卖部的楼梯怎么没了？姥姥说，平安前几天死了，政策没有了，小卖部也就关门了。

20年过去了，每次回老家，一进院就看到平安家的阳台，但是再也见不到平安的笑脸了。

回家的盒盖

这是我十几年前上大学时遇到的一件怪事。

当时学校的新校区坐落在城市的开发区，周围有村庄有农田，环境不错。

入学第一天报到时，学校发给大家日常生活用品，床单被褥等，还有就是一个黄色的搪瓷饭盆。这个搪瓷盆崭新光滑，很多人小心翼翼的捧着，竟然还有女生特意为它做了个套子。

男生宿舍楼后面，有一个崭新的车棚子，棚顶是脆脆的波纹板子。大家兴高采烈的互相认识后，也有几件垃圾飞到了棚顶。

斗转星移，过了两年，车棚子顶上已经覆盖满满的一层垃圾，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而且顶子已经很脆弱，还漏了几个窟窿。

有一天早晨，我们宿舍八个人准备去上高数课。如果按以往惯例，一个人去出席就行，但是前天点名太过离谱，5、60人点出100个人的名字，即使是混日子等退休的老教师也发了火。所以我们一宿舍集体出动去上课。

临走时，有一个惯例，就是每次集体出动的时候，我们会往车棚子顶上扔一个东西，占卜吉凶，通常是一个纸团，如果纸团正好落进棚顶的漏洞中，主大吉，宜网吧包夜。这次更加郑重，选到了我搪瓷饭盆的盖子。

这个搪瓷盖子使用有些年了，摔打的斑驳掉漆，早已转型做烟灰缸，上面点点黑色烟头印记，我把它从阳台扔出，从四楼直切车棚顶部，但可惜正好砸中一团老秋裤，泄了冲劲，没有滚入棚顶洞中，而是无力的倒在秋裤上，永远留在车棚顶上。

说实在，我心里还有点儿舍不得，毕竟陪了我两年。其他人则哀叹一声。我们锁了门，一起去三教上课，老老实实的坐了两节课，一同下课，一同走回宿舍，用钥匙打开门......

那个盒盖就在桌上原来的位置放着！我们惊呆了有大概10秒，再一起到阳台看楼下车棚顶，老秋裤上什么也没有。

我们大概讨论了这个事两个月，毫无头绪，最后把此事定义为寝室未解之谜。

半夜的口哨声

这件事同样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大学时期。

男生宿舍楼是筒子楼样式，每层一条大走廊，走廊两边是宿舍，斜对门儿的错开。厕所在走廊的尽头。我住在走廊中部的一间宿舍。

有一年的夏天，离暑假还有些天，但晚上已经热的睡不踏实了，又没有空调，熄灯后停电，电扇也用不上，原来大家还能在厕所冲凉，但是由于水费剧增，晚上停电同时还停水，所以每个人只能提前打好一盆水放在身边，半夜热醒了就捞点儿水在身上降温。而且全楼所有宿舍的门窗都开着。

一晚，我又热醒了，正好憋尿，就想着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我眯着一只眼看手机，半夜1点20分。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刚要穿拖鞋，突然听到走廊上有口哨声。1秒多2秒的长短，很标准。隔了1秒，又一声，同样标准。不停的重复着。而且传来声音的位置就在我宿舍门外的墙边。我第一反应是谁无聊的半夜练口哨，但是听了半分钟，发现了不对头，声音太有规律了，每一声高低长短完全一致，不像人能吹出来的。

我们所在的这个新校区位于城市边缘，原来都是村庄和农地，听本地的同学说，我们的操场之前就是村里的地，上面就有坟。之前还被提醒晚上不要到操场去跑步。也可能正是此原因，男生入住了操场旁边的宿舍楼，而女生的宿舍要离操场更远些。

联想到这些，我不淡定了，靠到床尾使劲往宿舍门外看，走廊的灯昏黄暗淡，还是隔一盏亮一个，外面也看不到有人，只能看到斜对面黑洞洞的宿舍。但口哨声明明就在门口边。

正在这时，我对面床上铺的w同学小声说，“你也听到了吧，半个多小时了。”这位同学有鼻炎，半夜经常醒来，加之成长中有些这方面的阅历，听他的语气倒不慌张。

“我建议你不要出去，如果你现在出去，也不会看到别的，可能只会看到一只猫头鹰。”

听人劝，吃饱饭。我只能憋着尿躺下，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好在五点天就微亮，走廊有人走动，口哨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我才野马般冲去厕所。

白天和对面宿舍的谈起此事，竟然有两位也听到了口哨声，同样也没敢去厕所。不是胆小，而是那个口哨声实在诡异。

再向w请教，猫头鹰怎么会吹哨？w抽下鼻子，“就是一只猫头鹰。”随后飘然而去。

躲在树后的人

这是2019年冬天的事，北京刚下完第一场雪。

晚上九点多，我按照往常的路线去跑步，整个行程下来，基本是一个正方形路径，大概8公里的样子，中途会穿过一个小公园，有点健身设施，其余就是大片的绿地，绿地上分散种着些大松树，互相间隔4、5米的样子，小路弯弯曲曲，空气很好。平时中午的时候来散步的人比较多，但是晚上基本没人，因为周围不是住宅区。

北京好几年没正经下雪了，即使下点儿雪也很快就化了。没想到的是，当这次我跑进小公园后才发现不但雪没有化，还被中午散步的人踩成了溜冰场，还有骑车的人压出的冰溜子。

当时我就想原路退回，但是一想又不值得绕路，其它路什么情况也没走过。所以就想穿过小公园后到大街上再继续跑。

公园小路上完全没有灯，但月光还好，勉强能看清，我就沿着路肩的草地行走，上面的雪还是软的，不太滑。

马上快出公园的时候，有一道L型的弯，远远的我就想好，到时候直接勾股定理，走“斜边”，路程最近，赶紧出公园。

可是当我马上走到那个弯路时，突然有一个瘦瘦的人影，个子不高，感觉像一个敏捷的小老太太，还有点儿弓腰，踩着小碎步，从一棵松树的后面快速的移动到了另一棵松树的后面。而两棵松树之间，就是我准备要走的“斜边”。

如果往回退20年，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原路退回去，因为十有八九是遇到劫道的了，而且越是个儿头小的越带凶器。

近些年，在北京这种事就变得很少了，以至于我只是提高了警惕，脚下放缓了些，还是慢慢的向两棵松树之间走去，一边走一边盯着那棵松树看，随着角度的移动，如果后面有人，一定可以看到他的下半身。

但直到我走到两棵松树中间，也没看到有任何人。我松了口气，刚才肯定眼花了。

可与此同时，我低下头才注意到，两棵松树之间，被一串碎碎的脚印连接了起来，从一棵树下开始，到另一棵树下结束，再无其它痕迹......

后来，如果中午跑步，我还是会从那个公园穿过。但晚上的话，就改道了。

老李和他的太空杯

这是一件悲伤的事。

2015年初，公司年会的前一天，我的同事老李，遭遇车祸去世了。后来任何见过他照片的人都说，这不是短命的相貌啊。

老李是晚上下班后，与朋友吃完晚饭看完电影，9点多打车回单位的时候出的事。同事们都知道，他每天骑电动车上下班，是回单位取电动车才出的事。

第二天一早，总监悲痛的宣布了这件事，大家心情坏到了极点，因为老李是公司元老，无论业务水平、为人处世都很好，大家很喜欢他。总监还让人把老李的桌子上摆了鲜花。

当晚就是年会，虽然大家没什么心情，但是没办法缺席，也只好借着年会的酒祭奠一下老李。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参加年会，大箱小裹刚放下就得知此事，不胜唏嘘，世事无常。

大家要问，这和老李的太空杯有什么关系呢？这就要从我们搬进新的办公楼时说起了。

2012年，公司喜迁新的办公地点，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次是从半地下的办公室搬到一座20多层办公楼的第10层，楼边还有绿地，环境也没的说。

但搬家的时候，老李却郁闷了，一个从大学就跟着他的绿色太空杯摔到地上，虽然没有摔碎，但是杯口处开始漏水了，盖子还容易脱扣。别人劝他，他也不换新的。后来有人说，这个杯子可能和他大学的女朋友有关。

那两年我出差比较多，但每次回公司，都能见到老李和他太空杯，因为它非常引人注意，颜色翠绿而且个头出奇的大，比暖壶还能装。同时老李很注意养生，先用各种枸杞、红枣等滋补品塞满瓶子的三分之一，然后到水房接水，把锅炉从100度直接干到98度，水壶的颜色也从绿色变得迷幻起来。接着放进旁边的冰箱，等冰冰凉再喝，他说口感很好。

在搬到10楼后，老李的太空杯由于漏水，不能躺倒在单位的冰箱里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老李要了个靠窗的座位，把太空杯用钩子勾住放到窗外，小风一刮，很快就凉了。就因为这个事，总监还找他谈过话，因为水杯放到外面太危险，一旦风刮下去，砸到人不得了，虽然下面是绿地。

老李说他改，但是还经常偷偷的挂出去，不过他换了一个非常结实的篓子，再把遮阳帘一拉，别人也看不到，每天下班前1小时灌水挂出去，等凉了正好下班，回家享用。第二天再装在家冰好的水拿来喝一天。如此3年也相安无事。

回到年会当天，抽奖环节的奖金，连同大家凑的钱，准备当成白包给老李的家人。大家纪念老李，说了很多动人的话，喝了许多伤心的酒。我平时酒量相当不错，但这次酒入愁肠，没喝多少就晕晕乎乎了，脚步虚浮。年会9点多就草草收场，大家洒泪分别。我一个人踩着棉花步往单位走去，准备拿上行李回家。

建议大家不要喝伤心酒，喝到心里发闷，容易醉，眼前有时模糊有时晃悠。我想当时我一定很滑稽，几百米的路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就在我走到办公楼下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10楼，有灯亮着，估计其他公司还有没下班的。我心里还琢磨着门卡刷不开公司前门了，但是角落里隐蔽处的后门是可以刷开的，可以从那里进去拿行李。

我眼光刚从十楼移下来，就看见老李从我身前5米的地方走过，只一晃，就进了楼门。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傻乎乎的跟了进去，一进大厅，就看见老李进了电梯，我心里还生气，怎么不等我，因为早晨的电梯很难等，要排队，等怕了。

我伸出一只手踉踉跄跄的往过跟了几步，嘴里准备念叨，老李，等我。

但电光火石间，我就感觉我身上的酒精被一股力量从头顶瞬间挤压到脚心，再从脚心的某个穴位散了出去，人马上就清醒了，同时，全身的冷汗就流出来了。所以，当你真正恐惧的时候，是不会起鸡皮疙瘩的，会马上全身冷汗，冰冷的感觉，也绝对叫不出来。

我赶紧就顺势靠在大厅的一个柱子上，一是定定心神，二是真心想找个依靠。我眼睛紧盯着关上的电梯门，同时余光看到柱子边不远的门卫室（同时也是监控室）里有人坐着，慢慢的，心才平静下来。

我当晚没取行李，直接转身回家了。

第二天我一早直接找到总监，我知道他每天都来的早，有在办公室小憩一下的习惯。我直接说我昨天晚上在大厅见到老李了，我只需要总监给门卫打个电话，让我去看下昨晚的监控，就说我行李不小心落在大厅了，看下谁给我收起来了。

我在公司有些年，总监很了解，他就说了句，看到什么你就用手机给我录一下。然后给门卫打电话。

结局不用说，我妥妥的眼花了，不是老李，是别人，但是体形差的太多了，我会看差那么多么？

在给老李工位放花的时候，拉开遮阳帘，才发现老李的绿色保温壶还挂在外面，总监拿了，清洁干净，放在老李物品的旁边，准备老李父母离京的时候给他的父母。

七天后，北京南边的一个火葬场。老李母亲没来，父亲被人架着来了。我之前去过家里老人的告别仪式，明显可以感觉到老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躯壳了。但这次明显不是这个感受，我就不细说了，横死之人的告别式，还是能不去就别去。不是凑热闹尝新鲜的时候。

又过了2天，总监把老李的东西，交给他的父母，其中就有那个绿色的太空杯。

老李的工位上，鲜花每周一换，持续了3个月，后又摆上仿真花，持续了3个月，然后改成专门放文件的工位。

过了半年多，我和总监一起出差，和客户喝了顿酒，总监喝的有点儿多，一进旅馆就吐，吐完了往床上一趟，突然没头没脑的说：“我给老李爸妈送东西的前一天，给老李结工资，发现从年会那天晚上一直到头七，老李晚上都打了卡，公司后门，每天9点多。他是想要他的东西了。”

后来我想，老李肯定是太爱他的太空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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