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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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跳海
吃烧烤的时候我和阿汤讲,我以后可能自己出门没之前那么无所畏了。阿汤问,为什么呢?我答,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是这样的。我梦到我在学校的床上醒来,应该是开始变冷的秋天,外面的天色即将暗下去...总之是最让人感到寂寥的那个时刻,我在梦里醒来。屋子里没人,我忽然决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于是我开始收拾行李,叫了一辆黑车送我到港口。车子开到了一条无人的宽阔马路的时候我忽然后悔了,我让司机停下来,然后下车。风呼啸而过,我站在马路边上不知所措,就那么在梦里站了很久。然后我终于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我看到你和阿温在车上对我挥手。
我这么向她陈述了整个梦境过程。阿汤一边笑一边说,还是要我们去接你吧!
在梦里一个人站着的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我实在无法确定,但我能记起来的是我真真正正在我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感受到了一阵真真切切的不安。彼时我正准备一个人去广州,在某个瞬间决定取消行程。但我起来洗了脸,看看窗外属于深圳的十一月的干燥明媚好天气,我又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之后我思考过很多次。在班车上,在食堂,在睡觉前,在发呆的时候,思考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开玩笑的话我会说是我老了,不敢再折腾了,可我才二十一岁,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折腾。到最后排除到早有预感,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的唯一答案:这是因为我一个人出门太多次了。
我享受一个人出门吗?享受。我喜欢一个人出门吗?喜欢。不过我也很清楚这种快乐到底是怎样的。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快乐。我把整个人完全抛掷在熟悉的环境之外,让自己清醒,去寻找日常之外的快乐,警惕又充满信心地行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我把一个人旅行当做是非常规的心理慰藉,在这些过程中我像是某种意义上打破常规的苦行僧一样,一边享受着极大的快乐,一边与空虚抗衡,在这种抗衡中我又会获得那种自虐般的快乐。也许也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我只想独吞我获得的一切。也或者是因为我太想自由了,我希望在某些时刻全世界都可以忽视我。所以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度过几天是我的最佳选择。加缪写,惟被世界遗忘 才更见其新奇。
我也想起贝尔纳弗孔写:所谓旅行,其实是拒绝成为一名佛教徒。因为旅行本身就是令人失望的努力,试图规定流动的事物的方向,试图构筑虚空,而原本,我们应该选择简单地跨过他它们。不过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跨过。
一个人出门的确会让人思考更多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与自己对话的机会实在得来不易。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更容易和食物,书本,甚至石头对话。想想我翘课那么多次却没有好好写过什么,因为当我回到我熟悉的环境里坐定之后,这个思考的过程已经结束了。它是某种限定,是有保质期的虚体,是实验,是一种界限,这就是为什么我出门之前一定要收拾好一套手账工具的原因。我必须即时记录,才不致于让自己从那种思考的环境里脱离成功。
我去过哪里,我做过什么,我无法一一陈述。我遇见过什么样的人,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没办法再次呈现。我一个人去上海和南京,听LANY,owlcity,方大同和周杰伦。坐一夜的火车回沈阳听deca joins,再在凌晨五点半回来上课。也曾为了一句和大家一起喊出的avengers assemble,当下买了机票飞到上海,参加那场影迷盛典。很幸运地,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遇到很可爱的人。我和他们一起在雨里骑车,在凌晨两点钟的jazzbar里找主唱和吉他手要微信号码,在青旅谈天说地,在彼此脸上贴地表最强的贴纸,买粉红的头灯,在Livehouse里合着《all my friends》一起红着眼眶大声唱歌,好像我们真的是多年的朋友。郑敬儒在唱《梦》前祝我们好梦,然后说,醒来之后就是新的人生了。我希望他不会骗我,我和那些陌生的可爱朋友一起躺在白天或黑夜的边缘做一会梦,风和声音穿透我们的身体,我们却因此而兴奋不已。
也曾经在旅行中经历过很多坍塌时刻。冒着大雨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与当时的恋爱对象吵架,因为关不上窗户把头缩进被子里睡觉,之类种种。我甚至有一段时间怀疑我被诅咒,因为我的旅行都是地下的,秘密进行的,难道得不到祝福吗?因为每一次我决定出门之前,大多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人际问题,让我心悸。后来我连这一部分也归到自虐的快乐那一部分。我决定用这些情况继续磨砺自己。至于是磨砺还是麻痹,到最后我也有点分不清。总之我不再对这些事情感到那么担心了。至少这是一件好事。
我也曾目睹过他人的坍塌时刻。在小周开始唱《开不了口》的时候,我身边空出的座位终于等来它的主人。那个男孩没有灯牌,没有荧光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了两首歌,然后离开。在他离开后我把我的背包放在那个座位上,我觉得我的背包都比他要开心。我也曾想过去问他要不要一个荧光棒?但后来还是没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像是某种疾病,我甚至害怕它会传染。那种哀伤给了他从一万人的兴奋中独身走出的勇气。
一个人去干些什么事情,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有些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如同面对瘟疫避之唯恐不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无法成为我真正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们都是那些可以做到一个人看电影或者吃火锅的人。
所以我还是无法克制一个人出门的欲望,哪怕是在做了那么寂寥的梦之后。我习惯把我的梦全都记录下来,那个相册里的备忘录截图也快到了一百张。“表述也是一种催眠,是制造一种真相被抵达的错觉”。何为真相?我只知道往更远的地方走,往更有趣的地方走,是我一直的愿望。
两年前我的生日日历上那句话是齐奥朗的“孤独者的任务就是加倍孤独”。一年前的则是詹宏志的“旅行是孤独的人在寻找不孤独的方式,是不孤独的人在寻找孤独的方式”。那么,我是哪一种呢,是孤独的人还是不孤独的人?我不如就自命不凡地把孤独当做我的任务。Lens有一期的名字叫做《不需要安全感,就是自由》。感谢Lens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好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