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 年 9 月
在沉重的炮火中,马丁给他的妻子不断地写信,在信中马丁通过自己的见闻描述了战争给年轻一代所带来的文化影响及其精神创伤。下述片段摘自《海德格尔与妻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版,第82-88页。
夏季时,德国在西线的进攻失败了,最后的胜利希望也蒙上了越来越多的疑云。关于要被炮轰或者被法军入侵的流言一时间遍布弗莱堡大街小巷。
马丁处在前线的后面,但是却经历了战斗行动,并且于9月13日的信中这样描写他的状况:
现在还是早上很早的时候,你还可以美美地“睡着”,但你的黑人已经早就醒了——坐在电话前,传送着炮兵部、空军以及军官们的大量数字,这时沉重的火炮在滚动,攻击时而发出巨响,以至于小屋中什么都要震动——也许当时的情况还要更生动——你不必担心我——回程的汽车我们已经有了——但是我不相信,我们还能用得上它,因为那里有的都是好样的人——我现在还挺不错的——看到新的东西,我会很高兴——现在好奇的黑人想到了他的计算——在村子里,密集排成的三列纵队——冲锋营在那里列队走过,都是些年轻的,有些苍白和瘦削的脸庞——目光很坚定——没有笑容,没有歌声,更没有胆怯和低沉的情绪而是完全铁一样的力量——我已经见识过了很奇怪的场景。离我们20米的地方有一条纵贯南北的马路——我们面朝西——夕阳在树林的后面,这时从道路上来了一队急行军的冲锋营——铁头盔,全副装备,这些人身体略微前倾枪尖向上,朝着空中——每个小队都明确地分开,黑色的军装映在夕阳的红霞中——远方的十字路口上有重炮车队在行驶,纵队里,骑着骏马的军官在来回巡视——大声呼喊着号令——汽车在道路上行驶,另一侧是摩托车——所有人都很安静,似乎外界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无关,几公里以外,他们就都站在了地狱里。
马丁几乎每天都在写,在阅读,试图在服兵役的间歇仍然继续从事着他的哲学思考。9月22日,马丁寄来了下面这张图片卡。
马丁为左数第二
你看到了我们整个木屋——有“映望塔”——门左边的那部分是工作和电话的房间——右边是我们住的地方——我们望向杜奥蒙[堡垒],正好能看得很清楚——夜间,我们从晚望塔上甚至可以看到交战的火光,以及感受到炮火——而且那个时候屋子里面什么都在振动——但是你很快就习惯了,然后就能接着睡。我们摆着钢盔的屋顶的山墙上,你能看到我们烧火炉的材料,那是我们从一个被打烂了的谷仓中弄出来的。
最右边的那个抽着烟斗的士兵是位来自曼海姆的高级老师,他旁边是位来自莱茵省的公立学校教师——我旁边的是个柏林来的商人,一个不错的人——
马丁不仅收到了从埃尔福丽德、亲属们以及“小俱乐部”寄来的包裹,同时,他还从前线把可可和肥皂寄回家里。
1918年10月5日,上午
我心中最亲爱的小心肝:
现在对你来说,宁静而沉思的日子开始了——它有着丰富的趋向于内在生活的可能性——灵魂和精神使之饱满——充满感恩地充分享受着幸福会给生活带来某种飘浮的宁静,根本上说,这是最高级的活动。今天的人们愈发的——即使是所谓的“有精神世界的人”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和体验的内在力量和行动也变得格外粗鄙——他们更多的宣扬一种向外的,看起来更“积极”的生活态度——哲学则被人们指责为远离和背离生活的东西。其实人们在这里用了一个错误的标准来衡量——而这标准却是要通过精神的内在自我发展才能够获得。
这种精神会击中它应该击中的人,而从所有那些被击中的人那里涌起一股浪潮,它唤醒其他的,振动它,并使之保持振动,最后汇集到无趣的、巨大和庸众的大潮之中。精神力量的这种天生的强大力量能够让一切滥用了哲学这个称谓的实用生活哲学成为多余——若我们能完全相信精神,那么我们就到达了一种能够让不加反思的有创造力的文化重新崛起并继续作用的状态。但是这种过于超前的文化武器从未让我们离直接的生活和体验更近一步。对此,每一个将来要在大学里面“工作”的人都应该非常清楚——在这种洞见中,我们年轻的艺术家们,直觉上,更多通过其感觉走到了最前面——
衷心地吻你,你的小伙子
埃尔福丽德很高兴,因为她从10月1日起终于可以休产假了。马丁在10月6日的时候写道(见下面的插图):
在反面,你能看到我们居住的地方——左边角落的前面,你能看到床的一角,我搬到了窗子旁边——因为在炉火边大热了,特别是现在又新砌了一个砖炉。总体上你可以大致想象一下了。也许我还能得到一张我住的角落的照片。
到处流传着流言,人们也希望美国人能够提出停火的建议。马丁试图打消埃尔福丽德的顾虑,所以表现得非常乐观。
胡塞尔在大战刚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了一个儿子,此时,他的另外一个儿子盖尔哈德头部也受了重伤。马丁在知道了这事之后,立刻赶到了色当,在当地的战地医院中寻找伤者。他得知盖尔哈德已经被送回了家乡,于是无功而返。
棚屋内部
士兵驻地马车及帐篷
弗莱堡蔓延着一场严重的流感,很多人因此而丧生;胡塞尔夫妇也染病了。在莱尔辛大街,邻居家的一个姑娘死了,泰奥菲尔·瑞斯也快要失去他正怀孕的妻子玛尔塔。
只有青年才能拯救我们——并且让新的精神创造性地在这个世界上成型——还有就是,对于精神的信仰,我们必须确信以及相信地让它在我们心中生长,让我们有建设的能力——在外部的匮乏和短缺中建设——时而会有束缚——但是总是只在那样的时间进程中唤醒了精神诞生的时刻——我们都已经走进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错误文化和虚假生活之中——所有和真实生活的源头相连的根须都已经在人类的巨大数量中死绝——表面的生活居于主导地位,但是却愈发地肆无忌惮、急于求成、过分苛求——我们缺少的是真的生活和体验宝贵的世界的灵魂和精神的激情——因此,现在前线的人们缺少的就是真的被唤醒的目标意识——四年的苦痛,需要精神高度的成熟和以激进的方式唤醒,让它成为为了真的东西的牺牲品。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系统性地被全体德意志的狂妄幻想搞得非常恶心,对此的权力手段失去了效果,人们失去了目标——在他们身上积累着的不再是归属于某个民族的真正的爱以及乐于帮助他人的意识——而是被精神上误导的或者根本就完全没有精神可言的权力集团出于自私的目的欺骗和利用的想法。我们在最近的几十年中,或者说过去的整个世纪中几乎没有关心过我们自己或者其他人的内在。类似灵魂、精神这样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它们的意义内涵也不再鲜活——至多不过是一个完全破坏了的客体,用于精确的科学(自然的和“历史的”)分析——这所有失去目标、空洞、无视价值控制了国家的生活和整个的国家观念。这时,只有新人能够起作用,他们有着本源的和精神及其要求的亲缘性,并且我越来越急切地认识到领袖的必要性——只有个体才是有创造力的(包括在领导阶级中也是如此)而群体却绝不会这样——今天我们的民族在精神和灵魂上的贫乏已经要比将来物质上的匮乏多很多很多——物资匮乏的窘境至多只能是外部的诱因或推动力,但是绝不会成为精神和灵魂回归的原因与动机力量——对于这一点,还需要原有的内在性,而我们现在距离它还非常遥远,并且由于外在技术精湛及大量出现的刺激手段和奢侈品的过度使用,这种内在性快要被压抑到昏厥了。
编辑:陈朦
↓↓↓“”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