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蜘蛛侠》：分裂的美利坚与其下青少年的政治困境

我看了新蜘蛛侠。这可能是我最喜欢的漫威作品，因为它的本质不是一部青春片，而是一部饱含政治隐喻和对当下美国的政治局势思考的上佳之作。

我们首先要清楚的有两点，这部《蜘蛛侠·英雄归来》的主角根本不是Peter Park本人，而是秃鹫和钢铁侠。整部电影，本质讲的是秃鹫和钢铁侠在蜘蛛侠的思想里斗法。

这就是我要展现的《新蜘蛛侠》的电影图景：

秃鹫，代表的是美国锈带的底层劳工，同时是一个川普式的政治人物；钢铁侠，代表的是美国的建制派寡头、也许是一个更可爱的希拉里；而蜘蛛侠，则是在这两派中间摇摆不定的，时而白左、时而Maga的美国青少年。

整部戏，与其说讲了蜘蛛侠作为一个超级英雄的成长，不如说，导演的野心其实是描述当下那分裂的美利坚，和在两股政治势力和意识形态中徘徊摇摆的所有青少年。

我太喜欢秃鹫了。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这个演员演的非常好，也不是因为我是原版漫画的粉丝，而是秃鹫这个人物的人设之完整，所规划的政治隐喻之深刻，完全秒杀了主打政治隐喻的意识形态冲突的《超蝙》，更遑论《美队3：内战》。

秃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不是奥创、洛基或者灭霸那样出于某些神经质理由一心一意要毁灭世界的超级反派，也不是十恶不赦奸淫掳掠的卑鄙小人。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最底层的美国工头，承包了一个废物回收的工作，兢兢业业干活，勤勤恳恳养家。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叫斯塔克工业的寡头企业介入了他的工作，没有任何理由的强行将他踢出局。他没有了养家糊口的方法，最后走上的歧途。

如果我们不理解这背后所映射的美国现状，这也许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最low的反派模板。

但秃鹫不是一个人，他所代表的不是“一个”秃鹫，而是千千万万个秃鹫——也就是美国的锈带劳工。

由于种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世界变化，比如恐怖主义、中国崛起、劳动力转移等高大上的词汇，他们在一瞬间失去了工作。取代他们工作的可能是某个为政府服务的军事寡头，可能是远在大洋彼岸的越南工厂，也可能根本没有原因，只是因为市场动荡、公司裁员。

他们想要发出声音，但没有办法。在舆论场上，锈带白人没有话语权；在政治局中，根本没有人愿意为他们代言；在商业世界里，有的只是想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劳动力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商业寡头。

他们需要一个英雄，一个可以帮他们扭转局势的人。这个人不需要有崇高的道德理想，也别去拯救世界，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养家。

终于，这个英雄出现了，在漫威宇宙里，他叫做秃鹫；在现实世界中，他叫做川普。甚至在影片中，秃鹫通过贩卖外星科技获得力量和金钱，就是在影射川普所谓的“通俄案”。当然，无论是对片中的秃鹫还是现实里的川普，导演想要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看似是科技（或外国势力）帮助了秃鹫/川普，但真正帮助他们崛起的，始终是底层人民。

始终，他们所代表的是同一类人，他们所服务的也是同一类人。

但请注意，如果秃鹫是一个自愿奉献的平民领袖、是一个反抗暴秦的陈胜吴广，不好意思，这个剧本太老套了，也没有任何新意。

他和川普一样，在平民领袖之前，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商人、甚至小人，也是尽职尽责的父亲和一家之长。甚至，他们都共享一个特质，就是道德感的严重缺失。

秃鹫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用激光枪将自己的小弟轰杀至渣（哪怕不是故意的），甚至多次试图置小蜘蛛于死地。从丢入湖中、派出杀手，到压进废墟、空中搏杀。哪怕在知道了蜘蛛侠是自己女儿的男友之后，他也完全没有一丝的犹豫，更不因为蜘蛛侠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心慈手软。

而川普也是如此。川普可不是什么白手起家或者致力创新的革命型企业家，可千万别把他和比尔盖茨或乔布斯混为一谈。川普一生除了搞房地产就是进行各种形式的营销、广告甚至赤裸裸的诈骗工作。他所办的特朗普大学三天收费三万美金，是个纯粹的诈骗项目。当然，川普并不是秃鹫那样的纯草根，他也凭借着自己训练出来的精明从未涉及到严重违法的事业当中，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总统。只不过两人都属于道德感严重缺失的人格，这样的人格对于自己的核心圈子之外的人基本没有共情能力，哪怕对自己的家人朋友都非常的好。

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秃鹫的原因——作为一个可能被洗白的角色，漫威这次并没有给他上任何形式的道德保险。

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哪怕杀错了他也不后悔。他想杀彼得帕克，就是真的想杀他。第一次扔入水里是因为觉得威胁不够；第二次派小弟出手还是刚跟帕克谈完话、而且赶着去行动；第三次把蜘蛛侠压在废墟下，如果不是变异体质换个普通的英雄比如绿箭侠，肯定也是十死无生。

然而，这些剧情描写并不是单纯的在铺陈秃鹫的人设，我认为，这是导演在赤裸裸的影射底层劳工，这也是我最喜欢这个导演的地方——他从不偏袒任何一方势力。他不会因为这个人物身上有闪光点，就刻意隐藏他阴暗复杂的一面。

你们底层劳工的确是惨啊，没有工作还要养家糊口。你们真的是被寡头欺负了啊。但是——这并不是你们道德感低下的理由，也不是你们犯罪的理由。底层人民生活过得不好，的确是有外在的原因，但这并不构成犯罪的必然逻辑。这既是在说给锈带的劳工听，更是在说给被压破了更久的美国黑人听。比如片中的秃鹫小弟，就有许多是典型的纽约布鲁克林区或皇后区的底层黑人。退一步说，我认为导演想要反映的是，川普哪怕代表了底层人民，也不应该释放出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信号。占据了“道德高地”，不代表可以在道德高地上随地大小便。

事实上，任何人，乃至于任何群体，都有复杂性和多面性，这也是我喜欢《新蜘蛛侠》的原因。秃鹫可以是一个好爸爸、好领袖，也可以是一个大罪犯；川普可以是一个诈骗犯、一个营销狂，也可以是万千底层人民的救世主。

这，并不冲突。因为这，就是世界。

和秃鹫不同，在这部片子里，我们的钢铁侠出场和台词都不多，与其说他是一个角色，不妨说他是一个符号，是一个意识形态、一股政治势力。

秃鹫，代表的是底层劳工，而钢铁侠，代表的则是建制派、是政治寡头、是军火商，是美国社会的精英阶级。想要理解这个符号，你就必须了解这些年美国的政治格局演变。了解后，你就能理解秃鹫的愤怒来源于何处。

首先，和秃鹫一样，钢铁侠是有原罪的。他的原罪来自于他的阶级。秃鹫和小蜘蛛的第二次对话里他就说了：你以为我们把武器卖给罪犯，我们就是最坏的人了吗？不是的，你看看钢铁侠，他才是最大的武器贩子。

没错，钢铁侠，甚至钢铁侠的父亲，就是漫威宇宙里美国最大的军火商。钢铁侠所挥霍的每一分钱，都沾染了鲜血——无论是谁的。

近几年来，漫威宇宙不断在反思超级英雄战争的正义性，从纽约之战，到决战奥创，再到浩克暴乱。这也是《美队3：内战》的母题，即超级英雄，甚至更进一步的，所有军事势力，是否都应该被节制？

你可以说，超级英雄电影里所有的战争都是自卫反击战，没有一次是超级英雄主动挑起来的。这是一个好逻辑。那么美国的战争是不是也都是“自卫反击战”呢？

漫威电影里所有的超级英雄大战，本质，都是在影射从911开始的反恐战争。

的确，和超英大战一样，反恐战争的初衷也是自卫反击啊。复仇者联盟1里洛基入侵纽约，不就跟911基地组织撞双子塔一模一样吗？也正是这场战争后，复仇者联盟正式创立了。你可以说这场战争是正义的，就好像美国一开始的反恐也都是正义的一样。

但后来呢？复仇者联盟里始终有一个最大的隐忧，也就是浩克，象征着的是“权力的不受节制和全面放大”。复仇者们为了正义、或者说为了复仇，选择放出了浩克、放出了权力——好，你获得了它。

但是你再也装不回去了。

从纽约大战之初，浩克这只象征权力的野兽就彰显了它的可怕。在后来，他也带来了无数的麻烦，甚至最后直接导致了民众对复仇者联盟的不信任。这就代表了权力膨胀所带来的恶果。

而纽约大战之后，无论是《复仇者联盟2》还是《美队3》，复联其实就和美国一样，不断用着假装正义的理由去战斗，其实只是为了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复联2里的终极BOSS奥创其实是权力又一次的无节制放大。斯塔克和班纳博士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或外星人或反派带来的恐怖袭击，创造了这只最可怕的怪物。结果就是它也无法被操控，最后反噬其主。

美队3里的BOSS泽莫，则是复仇者自己创造出来的“复仇者”。他因为复仇者失去了妻儿，所以选择毁灭复仇者联盟。

这时，你还能说，复仇者们，以及复仇者所代表的美国政府，是绝对正义的吗？在漫威宇宙里，复仇者们让无数的泽莫失去了亲人，也让无数的秃鹫失去了工作；在现实世界里，美国政府借着反恐的名义，让无数的士兵和平民与他们的家人天人永隔，也彻底塑造了现在的锈带工人。

所谓的“复仇者”，何其可笑。

聊完了大背景，让我们再进一步，聚焦到秃鹫和钢铁侠的矛盾上来，这也许是基于美国的政治语境的更深层的矛盾，也是我认为的、真正的“内战”。

斯塔克代表的是美国政商一体的经济寡头，他们是大集团、大公司，拥有完整的游说团体和庞大的社交圈子。他们需要政府，政府也需要他们。斯塔克家族两代都是超级军火商，他们是社会的金字塔尖，诚如秃鹫所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底层人的想法。作为商人，他们在乎金钱的利益；作为政客，他们在乎每一张摇动的选票。他们想要照顾的人是什么人呢？是少数族裔、是那些有着优质教育资源的白左。

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他们的游戏规则，用妇女平权、黑命贵或反恐、抵抗外星人、维持世界和平的目标和幌子一届届连任下去。

说白了，抵抗外星人，就和跑到中东去打仗一样，对于底层人民来说，都没有下顿饭有没有着落，来得更实在。

然而这些底层人民，在舆论场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大人物们知道，喊黑命贵简单，可救济那么多底层白人？那可真是件大工程啊。

大人物们可没有那么傻。

所以，秃鹫讨厌斯塔克，只是因为他的工作被抢了吗？

不，是因为斯塔克代表着这一群一边攫取着国民经济命脉、一边高唱世界和平种族平权赞歌的两面派精英。

这才是真正的“内战”。

如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美队和斯塔克聊的什么人身权利太虚无缥缈的话，那我们现在聊得，可是最实在的钱、饭碗，和数以百万计的劳工的切实人生啊。

为了打破这样虚伪的平衡，在现实世界里，美国人拱出了一个川普；在漫威宇宙里，他们创造出了秃鹫。

所以，你还以为这是一个穷爸爸和富爸爸的故事，一个超级反派和一个超级英雄的故事吗？不，这是两股截然不同的政治势力和意识形态，围绕着所有美国青少年，所展开的一场史诗级博弈，战场，就在这个被蜘蛛咬了一口的，彼得·帕克身上。

蜘蛛侠这次的海报非常有意思，也是我最初走进影院的动力。蜘蛛侠一个人费力的用着孱弱的蛛丝想要弥合起一艘分裂的游艇，后面则飞着秃鹫和钢铁侠。

何其讽刺，这就是现在的美国啊。

现在的美国，甚至比南北战争之前，废奴州和蓄奴州的对立局面还要可怕、还要紧张。

左和右，平民和精英，民主党和共和党，特朗普和希拉里，秃鹫和钢铁侠。与其说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不如说就和电影里一样，是一艘行将崩毁巨轮的两面，一旦彻底分裂，船上所有旅客，全都在劫难逃。

而蜘蛛侠，如我一再所说，他在这幕戏里的核心形象和隐喻符号根本不是超级英雄，而是“青少年”。作为青少年，他如何选择左和右中的一方，如何尽力弥合分裂的双方，才是这幕戏的终极趣味。

蜘蛛侠一开始的内心人设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美国现在最傻白甜的白左。他们会傻乎乎的站到最光鲜亮丽、口号喊得最响的精英群体中去，高喊着世界和平或者种族平权，却无视自己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在游轮戏当中，秃鹫原本只是进行一次交易，而且FBI早就已经介入了，但由于蜘蛛侠突然的出现，导致整个游轮在战斗中被分裂。有意思的是，秃鹫在剧中说了一句话，“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的确，在剧中他们所争夺的外星科技石，是一个核心麦格芬，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不同的戏中。在我看来，这个科技石代表的就是权力。

秃鹫和川普一样，是一个平民领袖，但同时，导演也着重的描述他“窃国者”的身份。他是个强盗，是个小偷，他偷的是什么呢？是钱、是武器。所以他最后“窃钩者诛”了。

但他如果窃的是国，并且窃成功了呢？那是不是就和川普一样，“窃国者诸侯”了呢？

这枚科技石，既可以是“钩”，也可以是“国”。

诚如秃鹫所说，他也卖军火，斯塔克也卖军火，那凭什么斯塔克高高在上，而他只是个罪犯呢？

蜘蛛侠阻止秃鹫，既可以说是英雄阻止罪犯，也可以说是白左反抗川普。虽然结果不好，但蜘蛛侠是出于坏心吗？不是，他只是太过幼稚。白左一再惹恼川普和他所代表的势力，结局是什么？就是科技石，也就是不受控的权力，最后切翻整个游艇，分裂国家。

这就是秃鹫的意思，“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白左们、学生们，他们想的就是阻止邪恶势力，尽自己所能的做出功绩，让精英们感到impressed。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后的局面，谁也无法控制。而影片也给出了暗示，当船翻的时候，秃鹫，或川普，他们是会逃走的，因为他们有翅膀。而真正的底层，只能在绝望中溺亡。

在这幕戏的最后，哪怕蜘蛛侠奋力弥合这个裂缝，也要靠财大气粗的、掌握核心科技的钢铁侠出手，才拯救了人民。也就是说，无论白左蜘蛛侠们再怎么努力，真正博弈的还是人家精英寡头，你吭哧吭哧干半天，人家还把装备给你收回去了。

只不过，现实里白左自以为效力的精英爹们，可没有钢铁侠这么仁慈友爱。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会问了，导演传达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呢？秃鹫代表平民，但是个道德感低下的杀人犯。钢铁侠代表精英，但是群带有原罪的大寡头。蜘蛛侠倒是天真纯洁，但永远在被人牵着走。

是不是很混乱？诶，混乱就对了！

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是复杂。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川普是代表底层人民了，但因此就说他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了？就能泯灭掉他实际上分裂了美国的事实了？就能抵消掉他侮辱女性的言辞了？抵消不掉。

希拉里倒是政治正确了，但能泯灭掉因她利欲熏心、草菅人命而导致的班加西事件吗？能抵消掉她与精英寡头同气连枝、敛财无数的事实吗？能掩盖掉建制派十数年来以反恐事件和政治正确为口号给国家带来的伤害吗？掩盖不掉。

白左年少轻狂，正义感爆棚，都可以理解。但能掩盖掉他们对真正底层的无视吗？能掩盖掉他们实际上也在分裂美国的事实吗？也掩盖不掉。

这部戏的中文名叫《蜘蛛侠：英雄归来》，但归来的不是英雄，是无数带有原罪的秃鹫、钢铁侠和蜘蛛侠们。这部戏的英文名叫《Spiderman: Homecoming》，但蜘蛛侠们的Home，那个美利坚，还在吗？

电影的最后一幕戏，是秃鹫想要窃取钢铁侠的武器，而蜘蛛侠奋力阻止。最后两人险些惨死，秃鹫被送进监狱，钢铁侠十分感动，然后接纳了蜘蛛侠。

这一幕在讲什么呢？我觉得，在讲三个字，叫做“投名状”。这个社会的阶级已经确立了。钢铁侠们最畏惧的不是外星人，不是神明，也不是国家。而是秃鹫们。因为秃鹫，才能真正颠覆他们的存在。外星人可以消灭他们，但钢铁侠到死，都是钢铁侠，都是Nobleman。而秃鹫到死，可能也只是一个包工头。

钢铁侠不怕死，但托尼斯塔克怕被颠覆。

所以蜘蛛侠干了什么呢？他递了一张通往上层阶级的投名状。太划算了，用一颗罪犯的人头，换来了城堡的钥匙。

所幸他拒绝了，这才还了整部剧一个最后的光明。

现在的我，也许不知道谁对谁错，或者每个人都对了，又都错了。我不知道。我把秃鹫绳之以法了，但我知道斯塔克也不是那么干净。我离开了斯塔克，也不代表我要走秃鹫的老路。

这才是这部我自己认为的政治惊悚片真正的反转和温暖所在，也真正点了题，那就是Homecoming在美国语境下的意思，返校日。当我知道了现实是什么样之后，我才能够抛弃我过去的一往无前和任性鲁莽。也许现在的政治形势我无能为力，但我还年轻，我还有未来。

那么现在的我选择了退一步，因为只有退一步，我才能既不成为秃鹫，也不成为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