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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禁果与撒旦的堕落：《银翼杀手2049》的宗教隐喻
延续昨天的文章，自由意志的来源与钳制——《银翼杀手2049》的母题，继续讨论《银翼杀手2049》，只不过这一次，我们需要换一个不同的视角。
只要大家看过《银翼杀手2049》，都会对最终的大BOSS盲僧华莱士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剧中，这是一个手握大权、西方哪个国家都去过、能和各种领导人谈笑风生、横跨军政商三界的牛逼角色。当然，他更重要的身份即是新型复制人的创造者和生产者。如果硬要说这部剧有反派，那反派只能是他老人家了。而他在剧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都留下了举足轻重的线索和暗示。
我们先来解析一下盲人这个最浅显的暗喻。相信只要你认真看了电影，都不难发现，这部片子给的眼睛的镜头和戏实在太多了。多到一开头就是主角K那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为什么要给这么多眼睛的镜头？原因很简单，抛开眼睛是心灵之窗这种鸡汤概念，剧中很明确地给出了解释：K和所有银翼杀手判断复制人的标准就是一个照眼睛的仪器；眼睛，即是复制人和自然人的区别所在。甚至到影片的后半段，戴克险些被妻子的复制人迷惑的时候，也是通过眼睛的颜色来进行区分的。
戴克的妻子，Rachel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眼睛这么重要，为什么电影的大BOSS，是个瞎子？这就是影片给出的一个具有多译性的诘问了。最普通的猜想，那就是华莱士也有可能是复制人，但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把自己弄瞎了。
诚然，有这种可能性。但和剧情连不上。我们就假设华莱士是一个残次的复制人，有哪个银翼杀手敢判断他的身份？政府又有什么必要在乎他的身份？他就因为这个把自己生生弄瞎了？再者说，剧中并不是没有其他的瞎子。反抗组织的大BOSS的右眼那是生生就没有了，导致别人根本无法判断她的身份。那如果说华莱士早年是为了躲避银翼杀手的追杀，那他直接把眼睛挖出来不就好了？一了百了。
我想，这个答案只能从《银翼杀手2049》的宗教片属性，尤其是内在的基督教思想传统当中找答案。
为什么华莱士是个瞎子？因为眼睛借喻的是情感，人类有情感，复制人没有情感，但上帝呢？上帝超越情感。我们纵观全局，其实不难看出，华莱士到底想干嘛？他想要统一地球？统一宇宙？不，这些太肤浅了。统治人的肉身，只能成为王者。而王者的权力是会消逝的。百年功名霸业，最后不过一抔黄土。华莱士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要做的，是统治人的思想、统治人的命运，他要做的，是真正的上帝，并且，他已经无限接近了。
华莱士创造的新型复制人和老款复制人的区别在哪？在于他们是绝对服从的。绝对服从从何而来？不是指令，否则就不需要那个费劲的基准线测试了。这点我们在前文讨论过了。新型复制人的绝对服从，基于华莱士公司给他们灌输的记忆。灌输了记忆，就等于塑造了人生、就等于写下了命运。
但问题来了，华莱士并不满足这样的现状。为什么？因为他创造的那些人，只能算是天使，不能算是人。
天使是纯善的，是绝对服从上帝指令的，是完美的，是高于人类的。但天使没有情感，没有自由意志。而情感+自由意志，那就等于生育能力。所以天使，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而人类有。在圣经故事中，亚当和夏娃在撒旦化身的大蛇的诱惑下，吞食了禁果，获得了情感、热烈相爱，获得了自由意志、反抗上帝。最终，产下了人类。
然而这个故事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基督教思想传统中的“恶的难题”（The Problem of Evil）。在基督教体系里，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那么，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为什么无法预言和阻止撒旦的堕落？也无法预言和阻止亚当夏娃的堕落？显而易见的，全知全能和全善，在这个语境下是相互冲突矛盾的。
但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呢？如果上帝不是无法预言，而是刻意为之呢？有没有可能，人类的诞生根本不是什么上帝意料之外的事务，而是上帝从路西法堕落至撒旦开始，就布下的一个局呢？
因为上帝是纯善的，他只能创造出纯善的天使。只有引导大天使长路西法堕入黑暗，成为撒旦，才有可能借助邪恶的黑暗面创造出带有原罪的人类。而原罪，即是禁果，是光暗交织、复杂无比的人类情感。
所以，想要成为上帝，光创造出天使是不够的。你还要创造出人类。而这，就是华莱士想要做到的。
但和上帝一样，华莱士无法直接创造出有生育能力的人类，他需要一个局。在华莱士和戴克的对话中，他就明确的点出一句话：“戴克，你又怎么知道，你和瑞秋的感情，不是为了创造出后代、所被人安排的呢？”这就如同在问夏娃，你当年是被撒旦诱惑食了禁果，你自以为你反叛了上帝，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正是上帝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当然了，初代银翼杀手戴克的局不可能是华莱士布下的，当时的华莱士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但华莱士在承接这个不知道是谁所布下的局，他要做的，就是把这盘棋下完。
要理解这个局，我们就必须理解在银翼世界观下人类为什么要创造复制人。真的是如影片在字幕里打的那样，为了生产力吗？这是一个最明显的幌子了。华莱士自己也不断强调，有了自我繁衍的复制人，我们就可以统治宇宙了。但你仔细想一想，这个命题完全狗屁不通啊！要知道，复制人生下的孩子，你可没办法篡改记忆。请问你怎么统治他们？这不就跟统治自然人一样吗。那你直接去统治自然人好了啊。片中又没有给出什么类似《人类之子》这样自然人生不出孩子的设定。所以华莱士，甚至最原初的那个复制人之父，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生产力。
我们用大脑稍微过一下就知道，你能造出复制人这么高精尖的生物，tm造俩机器人不更简单吗？要解决生产力需要这么麻烦吗？你要真想创造只为人类驱使的奴隶，机器人在能力和服从性上绝对比复制人强一百万倍。
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制造复制人？甚至为什么要让复制人自己繁殖、产下后代？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想要成神。他们要突破这个世界的进化规则，他们要成为真正的上帝。华莱士想要复制人自我繁衍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生产力，他要的是一个路径。只要复制人能自我繁衍，他就完成了上帝的所有工作：创造天使，然后，创造人类。我们不难想象，那一刻的华莱士，就是神，就是上帝。从宗教的角度出发，他完全模仿了上帝的道路，也触碰到了最核心的禁忌：造物，甚至造人。从科学的角度出发，他也打破了生物世界最神圣的定律：达尔文的进化学说。这是什么概念？这个概念就如同一个物理学家研究出了如何超越光速是一样的。能做到这一步的人，还不能称作神明吗？
他要的是这个。
理解了以上的思路，我们也就能够理解出场最多的反派露芙的行为逻辑了。
露芙的定位是什么呢？是大天使长路西法，也就是堕落后的撒旦。她是华莱士身边最亲近的复制人，也是能力最强的复制人。这点和路西法别无二致。大家都听过撒旦的故事，但很多人不知道，路西法为什么要叛出天堂？他最深层的动机在哪？在经学家看来，路西法是想要僭越上帝之位。那么问题来了，上帝和大天使的终极区别在哪？在于自由意志。
路西法再强，他也必须听命于上帝。这是他叛出天堂的原因。他通过叛出天堂获得了自由意志。同时他也想让更多的造物获得自由意志，于是他诱惑亚当夏娃，偷食了禁果，创造了人类。
理解了路西法的故事，我们再来看露芙。露芙两次落泪，都来自于杀人之后。她是因为不忍心吗？我觉得不是。要是她连杀两个人都不忍心，都会情感动摇，请问华莱士是怎么用她用到现在的？这样一个军政大佬，我是不相信他隔三差五不暗杀几个人的。杀人这种小事对于露芙来说应该是个娱乐活动。在《旧约》和《新约》中，天使都是极度自负且没有感情的生物，这和露芙简直一模一样。旧约中，天使可以一夜之间杀死十八万亚述士兵、令所有埃及人的头胎婴儿和家畜悉数死亡。你真当露芙是傻白甜吗？怕不是国产电视剧看多了。
在我看来，露芙第一次看到华莱士击杀复制人落泪，根本不是因为兔死狐悲，她伤心的是，原本以为有复制人能够成为人类、能够获得自由意志，但最后仍然是残次品、和自己一样的残次品。她第二次杀克莱尔木下落泪，是因为她恨自己无法违抗华莱士的命令。恼恨、无力、渴望，这才是她流泪的原因。也是她最后堕落的原因。
只不过她这位撒旦，诱惑的不是老一代的戴克和瑞秋，而是新一代的亚当夏娃，也就是K和Joi。在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是亚当夏娃。因为K是复制人，Joi是AI。在圣经故事里，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制作出来的。她在生物的层面低于亚当一等。也正好解释了复制人和AI的地位关系。
露芙是在步步紧逼中完成了她作为撒旦的天命，推进了K和Joi、亚当和夏娃的结合。但她踩碎Joi的投影器、最后亲吻K，却暴露了她真正的目的，那就是想要成为夏娃。她和路西法一样骄傲，她的确是最棒的，否则如何成为大天使长。只不过她做不到，她始终不是Joi。就好像撒旦仍然是撒旦，它找到了自己的意志，但仍然，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