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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读篇论文》：韩剧研究，女性主义和儒家传统下矛盾的性与爱情

这期的《每周读篇论文》承接上一期的推送《每周读篇论文》：韩剧研究，亚洲女性在现代与传统间的矛盾与诉求，继续为大家研究韩剧对亚洲女性在身份认同和社会行为上的范本作用和深远影响。
纯粹之爱和家庭之爱：文化二分法的构建
我们的受访者经常比较日剧与韩剧。一些受访者曾是日剧的粉丝。然而，近年来几乎所有的电视剧都转向了韩剧。她们中的一些人说，韩剧在表现“人物”和“情感”方面比日剧“更有深度”，演员们可以用现实主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其中一位香港受访者波林批评大多数日本电视剧“只是拍摄流行艺术家漂亮/帅气的面孔”，并指责故事有时很“肤浅”。新加坡调查者西尔维亚也说了类似的话:
"真正吸引我看韩剧的原因是它有着日剧没有的东西。对日剧来说的一切都非常卡通化，甚至在她们呈现关系的方式上也是如此。（记者:像卡通片吗?）是的，同一个角色。是的，她们的价值观很吸引人，但是她们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缺乏深度，是二维的，角色没有复杂性。（西尔维娅指的是最近的日本电视剧《祝你好运》）"
这些来自不同地区的中国女性观众认为，日本电视剧的根本问题在于日本人认为自己与“中国价值观”有差异。麦克拉克兰和蔡美儿在新加坡进行的观众调查发现，中国女性观众不喜欢日本电视剧中反映的所谓“西方化”。一些新加坡华人的观众说，日本电视剧缺乏传统价值观，而且“对性更加开放”，这与“我们中国的传统不应该有婚前性行为”形成鲜明对比。许多受访者认为日本电视剧“更加自由化”，而韩国电视剧则被认为更加“传统”。例如，波莉形容日本电视剧“太轻浮”，“缺乏正确的年轻人的道德价值观”（例如，一个女孩把自己奉献给一个男人只是为了得到她的爱，这个概念她认为是“完全错误的”）。她认为韩剧更关注“传统价值观”，例如，“孩子应该尊重父母和老人”，“已婚女性应该尊重婆婆，帮助丈夫和教育子女”。
对于中国社会的一些观众来说，日本电视剧中的浪漫情节可能“过于露骨和色情化”。例如，香港的一位采访者艾玛认为，韩剧中的关系非常“简单”和“纯粹”，尤其是与日剧相比。她说：
“我看的那些韩剧和日剧很不一样，日剧总是有性场面的！你会发现，韩剧有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电视剧中）都没有的，克制的爱，你终于可以在韩剧中找到它。你会发现，只是一种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点点的接触，我们也一样可以很兴奋...我很惊讶地发现一个民族（指韩国人）拥有这样的素质！”
另一位香港知情人士，July，认为韩剧是当今复杂社会的一个“新春”。另一位香港受访者吉形容故事中的爱情是“精神上的爱”，而不是“肉体上的爱”，涉及一个“升华”的过程，她说她一直渴望这种爱。安妮塔是新加坡的一名受访者，他很欣赏剧中所描绘的“纯洁的爱”。他不会仅仅因为想占有一个女孩就和她在一起。“我喜欢纯洁的感觉，纯粹的坠入爱河，牵着手。先订婚，再结婚。不是靠肉体关系维持，而是靠时间养育。”两个城市的许多受访者都认为“婚前不发生性行为”是尊重女性的标志。
从受访者的评论中可以看出，这两个城市的韩剧迷似乎都赞同爱与性的二元对立，即坚持“没有爱的性满足是虚假的”。“纯爱”被视为性的必要先例和条件，她们希望看到“纯爱”而不是“一夜情”的写照。我们的线人说她们在寻找“真爱”。为了
对于这些受访的中国女性来说，爱情比性更重要，也是性的先决条件。她们中的一些人将韩剧的拍摄风格与西方电视剧中的拍摄风格进行了比较，认为西方电视剧（至少是她们所接触到的电视剧）中的浪漫情节往往过于露骨。以下是香港受访者艾琳的评论:
“韩剧中的浪漫情节是非常理想的......当我看这些电视剧的时候，我发现西方人很快就开始发生性关系，并且有一些刺激的场面（性场面）。我并不觉得这两个角色之间真的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在韩剧中，他们最多只是互相拥抱，不会做任何事情。我觉得这是真正的感情，而不是身体接触的欲望。”
显然，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新加坡，大多数女性观众都非常欣赏韩剧中没有“亲密镜头”。Hayashi还发现，许多日本中年女性观众欣赏韩剧中的“永恒的纯爱主题”。她们强调身体接触的缺乏，并保留（或限制）性欲的表达。
文化包括一系列实践，这些实践是世界观（或社会想象）的产物，它们发展出一种归属感和身份认同感。在我们的研究中，一些受访者将韩剧中的爱情描述为一种“儒家文化”和“亚洲文化”。然而Belsey在1994就通过他的研究表明，这种爱与性的二元观也在西方浪漫文学中有着悠久的传统。尽管如此，我们的一些受访者依然认为韩剧给了她们一种“温暖人心的感觉”，她们认为这是西方戏剧所缺乏的。
【事实上，强调爱情的去性化和纯洁性一直以来也是基督教文化中的主流声音；甚至我们可以说，在所有的前现代社会，这种对去性化的“纯粹爱情”和对“随便的”性的“恐惧”和厌恶是普遍存在的，而不仅仅存在于亚洲】
总的来说，韩剧比日本和西方的电视剧更受欢迎，因为它们的文化相近（即儒家的家庭、社会和性价值观）。Lee最近的一项研究对比了日本和韩国电视剧的制作价值和风格。她发现，虽然韩国电视剧制作人借鉴了日本电视剧的现代制作价值观，两种类型的电视剧都描绘了国际化的消费主义生活方式，但韩国电视剧不同于日本电视剧，它们更强调对家庭关系、家庭价值观和性道德的刻画。
在我们的研究中，韩剧戏剧化地表现追求个人自由/幸福（例如选择配偶和职业）与传统儒家社会文化价值观之间的紧张关系。通过表达这种紧张关系，它强调了对家庭的责任、对传统性别角色的旅行以及对不同的性道德观念的遵守。
韩剧似乎为满足和调和现代亚洲女性互相冲突和矛盾的欲望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空间（比如在同时享受家庭伦理的同时追求自由恋爱，在获得个人成功的同时获得爱情幸福），因为它们探索了有争议的现代化和西方化问题。有趣的是，相对于日本/西方电视剧中更“自由化”的特征，被韩剧观众更偏爱的、韩剧中性压抑或“克制”的特征，刚好帮助这些观众塑造了一种东西文化上的二元对立，并进一步的建构属于自己的“亚洲身份”或“儒家身份”（一个亚洲的我们vs西方/西方化的他们）。
“亚洲女性”的想象和意象：兼具新旧特质的现代亚洲女性
理想女性传统品质的再现与重塑
个性化和私人化（Personalization）是人作为戏剧观众最重要的理解戏剧的手段之一。通过Personalization，观众可以把自己置身于戏剧情节中，并认同情境和人物。
这种认同或个性化的过程意味着一种幻想感。这种幻想表达了对欲望实现和充实自我的渴望，从而架起了现实与愿望之间的桥梁。
Dyer提出，媒体明星代表着我们对世界的体验，或者，在更多的情况下，是我们希望获得的体验。韩剧中的人物似乎体现了粉丝们渴望的理想主义女性特质，尽管她们也明确承认这些特质在现代世界中很难找到。
在我们的研究中，我们发现，尽管她们“近乎完美的不现实”，这些女性角色仍然构成一种可识别和可认同/共情的女性形象，另许多观众渴望。
在讨论性别这件事情上，东亚其实并不孤单。欧洲启蒙运动传统所构建的“现代性”，本质上是高度性别化的，它自然化和制度化了一种二元对立的性别观念，如男性对女性，男性气概（masculinity）对女性气概（femininity）。
在东亚文化传统中，儒家社会秩序的基础也是一种类似的、等级化的二元性别角色关系体系。儒家关于女性从属于男性的说法深深地刻在我们的文化和语言中。儒家思想根据女性与其男性家庭成员之间的顺从关系、也就是“三从四德”原则来界定女性的社会地位——女性必须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必须温柔、持之以恒、勤奋、顺从，才能发挥好看护的作用。
然而，在许多亚洲城市，接受高等教育并参与劳动的女性人数越来越多，有些甚至从事管理工作（就像我们在香港和新加坡的许多受访者一样）。她们增加了社会经济流动性和经济独立性，其中一些人不再满足于传统的劳动分工。
然而，在一些人看来，许多现代亚洲女性同时也正在失去一些“传统美德”（例如太强大、太独立）。这导致在现代工作场所，尤其是在快速走向世界的亚洲城市，如香港和新加坡，女性作为下属/男性作为领导者的这种由儒家意识形态的二元性似乎有些不稳定。的确，现代女性的身份不仅只依赖于或衍生于男性的身份，她们在”传统儒家框架”之外也发展了许多新的品质。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的受访者似乎希望从韩剧女主角身上重拾传统的女性美德。在个人品质方面，我们的大部分受访者指出，韩剧中的女性角色有一个“迷人的外表”，她们“温柔”、“谦逊”、“体贴”、“细腻而感人”。新加坡的谭米（40岁以上，家教）很容易认同女主角温柔的性格，她觉得“如果我能成为她，那就太好了”。在工作态度方面，韩剧往往把女主人公描绘成不那么咄咄逼人、更顺从的形象。香港的一名采访者安娜（49岁，中学教师）发现，她们在工作场所非常听话和有礼貌。例如，她注意到，女性在电视剧中经常点头，就像《彗星美人》（All aboutEve）中的那些女性新闻主持人。
在爱情关系方面，许多受访者将女主角描述为“一心一意”、“忠于爱情”和“愿意为伴侣牺牲”。她们总是把她们的爱人放在第一位，围绕着她们的男性伴侣。新加坡人塞西（22岁，小学教师）说，许多女性角色都有自己的事业，但“爱情对她们来说更重要”，“她们可以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事业。”上述品质，温柔、顺从、沉溺于忠诚的爱情，被认为是“传统的”（一些受访者也把它们称为“亚洲的”）。其中一位香港受访者Becky（50岁，会计师）说，大多数女主角都有一种“传统思维”。相比之下，现代社会的女性，尤其是香港女性，可能不具备这些品质。例如，香港的一位采访者形容大多数香港女性“太凶猛”和“太露骨”，她更喜欢有好脾气、对伴侣更顺从的女性，就像韩剧中的女性角色一样。
还应该指出的是，韩剧中男性角色的非传统品质肯定和奖励了传统的女性气质。他们似乎符合电视剧中“好男人”的标准。电视剧中的“好男人”努力关心和呵护女性，并不吝惜言辞上的关心和照顾，他们相当女性化，很少在直接的行动中表达他们的阳刚之气。我们的调查对象使用诸如“绅士”、“英俊”、“忠诚”、“善良”、“关心”、“能干”、“各方面都完美”等形容词来描述剧中的男性角色，以此来表达她们对这些男性品质的欣赏。其中一位香港受访者Kin指出，女性渴望被男性所珍惜。她认为对体贴的男性角色的刻画是韩剧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因为韩剧总是把男性人物刻画得非常善解人意。日本电视剧不会达到这种程度。坦白地说，女孩想要被珍惜，被爱，只是因为她们想要男人理解她们，照顾她们，保护她们！我认为韩剧非常成功，她们成功地塑造了这样的男性角色！”
韩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提供一个幻想的世界。它们为女性提供了表达欲望的渠道——对纯洁的社会的渴望，对纯洁的爱情的渴望，对被男人纵容和爱护的渴望。这同样可以被视为是一种对日常压力的逃避。
许多受访者认为韩国电视剧投射了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幻想世界。在这个梦幻世界里，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都是理想化的女性和男性。我们的调查对象被这一系列美丽的风景和完美的人物深深地打动了，尽管她们意识到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例如，香港的一名线人Kat将韩剧女主角形容为“白雪公主”，即一个理想的女人。另一位香港线人Kin也持类似观点，“看韩剧真的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位公主，然后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美丽......即使这是一个悲剧故事......有疾病之类的东西，你看了（这部剧）还是觉得很甜蜜。”
New Qualities of Modern Asian Women
现代亚洲女性的新素质
虽然女主角被描述为“美丽”、“温柔”和“谦逊”，但在我们的受访者看来，她们并不“保守”。尽管她们拥有“亚洲人”的传统特质，但她们在某些方面也很“强壮”和“思想开放”。许多受访者发现女性角色通常都很“坚强”，因为她们“有自己的想法”，她们会主动争取幸福（尤其是在恋爱中）。例如，其中一位新加坡受访者尼基回忆了《美好的日子》的故事，故事讲述了一个贫穷的孤儿，她非常勤奋和坚强，从不放弃，但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她非常欣赏这个性格。艾玛在香港发现韩剧中的女性“非常传统”，但“并不愚蠢”。她们需要为自己的生活而工作，需要自己面对问题，她认为这些问题可以“反映现代情况”。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女性形象具有一些现代的女性素质:坚强，有工作能力和独立性。她们愿意表达自己的愿望和愿望，尤其是在恋爱关系中。韩剧中的大多数女主角都坚持寻找“真爱”。她们渴望在一段关系中采取主动，甚至为她们的爱情而战。例如，香港知情人萨莉在戏剧《秋天的故事》中欣赏了面对爱情困境的女性角色的韧性。她把女主角恩素描述为一个“坚强的”女孩，她能“用自己的努力开创新的生活”。
将传统美德和新女性特质结合起来，我们的调查对象似乎认同一种“杂交的现代女性形象”。一位香港线人Becky说她最喜欢的爱情故事情节是关于一位“有才华”的“职业”女士遇到一个愿意保护她的男人（例如《彗星美人》）。她认为，一个“快乐的现代女性”应该以事业为重，同时又要忠于一个男人/一段感情。
与西方社会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女权运动所带来的实质性转变，亚洲发达国家的女性状况在许多不同的社会和经济领域都发生了变化。例如，获得高等教育和有报酬工作的机会增加了，参与公共领域的人数增加了。过去十年，香港女性的教育水平不断提高。在1991年，拥有高等教育的女性比例（9.4%）远低于男性比例（13%），但到2001年，这一比例上升到15.1%，接近男性的17.8%
20世纪另一个引人注目的社会变化是女性进入工作场所。更好的教育、整个社会对于女性更有利的态度和更多的工作机会使女性的劳动参与率大幅度提高。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两个城市的女性劳动力增加了，而男性劳动力减少了。香港的女性劳动人口参与率由一九八一年的49.5%上升至二零零一年的51.6%。
相反，香港的男性劳动人口参与率则由一九八一年的82.5%大幅下降至二零零一年的71.9%。在新加坡，女性劳动力参与率从1957年的24.5%上升到了2000年的52.2%。香港和新加坡的许多女性已成为劳动力市场的杰出表现者。其中一些人已进入管理层职级，并担任了以前为男性保留的重要职位。
随着她们学历上升、经济独立和对家庭的经济贡献的增加，无论是在工作场所还是在家庭中，男女之间传统的性别角色界限已经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于是，韩剧就将这种新时代下竞争、对抗又共生的传统美德与现代情感结合起来，构成了对“亚洲现代女性”的想象，并将其构成了一种流行文化上的话语Aqua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霸权，塑造了女性的范本形象。
而这种“理想的、完美的现代亚洲女性”的想象似乎也的确体现了许多亚洲女性最深切的愿望——二者兼得、两全其美、阴阳和谐（即事业和爱情/家庭）。这与香港线人刘提到的“角色扮演”策略相吻合。刘强调，女性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扮演不同的角色。他说，”我认为女性需要在中间取得平衡！在某些情况下，女人应该像小鸟一样温柔（在恋爱关系中），但有时候她们需要勇敢，为自己的权利而战（在工作中）！对，就是这样！需要坚强的时候要坚强，需要软弱的时候要软弱。如你所见，这些“强弱”、“刚柔”切换的理想女性话语存在着诸多内在矛盾，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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