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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读篇论文》：韩剧研究，父权价值、婚姻制度与恋爱想象

这期的《每周读篇论文》承接上一期的推送《每周读篇论文》：韩剧研究，亚洲女性在现代与传统间的矛盾与诉求，继续为大家导读Lin&Tong的论文《重新想象普世亚洲身份：韩剧潮流与亚洲现代女性形象》讨论韩剧下的女性主义和儒家传统价值观的碰撞和矛盾。本期着重思考韩剧里的父权价值、婚姻制度、恋爱想象。

韩剧的女性主义矛盾话语
如上节所述，在香港和新加坡，越来越多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其中一些人担任管理职位，并证明自己与男性同行具有相同甚至更高的能力。大多数香港知情人士都认为，女性应努力在工作场所展现出卓越的能力，并实现经济独立。
例如，受访者Jennie发现大多数香港女性非常“独立”和“坚强”。她是这样描述她们的:“独立思考，独立挣钱，独立做每一件事”。一些新加坡受访者也支持这种观点，如Tina，她认为现代女性应该是独立的，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无论男女，只要她/她有一双工作的手，为什么她/她需要依靠别人?”
我们的一些受访者就是这种“强而有能力”的现代职业女性（如会计、经理、教授、教师、编辑等）的例子，她们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这些现代中国女性不再局限于家庭领域，她们建立了自己的经济独立。其中一些所谓的“超级女性”比男性工作更努力，获得更高的社会声望，并且比她们的伴侣赚更多的钱。
然而，能干、独立的职业女性的出现也导致了日常生活中的困境和冲突。现代亚洲女性面临的一个严重问题是沉重的负担，因为她们需要在家庭内外承担多重角色。我们所有的已婚受访者都发现自己处于双重负担的两难境地，她们承认从事两份工作（照顾家庭和有报酬的工作）使她们失去了大部分个人时间和空间。以下是一些受访者表达的一些紧张情绪:
 “我认为如果你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性，那么她如何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取得平衡？那就是我认为你现在外出工作，不可能早点回来，五点下班，回家还得做饭！你八九点钟回到家，我想这肯定会影响你的家庭生活。你花在丈夫、孩子、家庭上的时间将会减少，而且还会出现沟通问题！”（贝基，50岁，香港会计师）
 “如果我们都想要一份事业，同时都想要一个家庭，那我们需要平衡很多事情。往往只有当我的丈夫很累的时候，或者我们都很累的时候，他才会说，先别做家务了。但我仍然觉得我必须得做，因为这似乎就是女性应该做的。因为如果我不做，那么这些事谁去做呢？我只能做这些事情。所以他哪怕在两个人都很累的时候，也可以选择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西尔维亚，33岁新加坡教师）
面对现实世界中遇到的所有困境，我们的女性受访者似乎在消费韩剧中获得了一些乐趣。在日常生活领域，她们一方面需要在工作中非常努力地工作，另一方面需要满足女性作为家庭中主要照料者的社会期望。
然而，韩剧的幻想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正如许多受访者提到的，大多数男性角色生来富有，他们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这使他们能够照顾女性，并为她们提供舒适的生活。除此之外，完美的女性形象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身份认同来源，让观众从艰难和残酷的日常世界中休息一下，进入韩剧创造的梦幻世界。
尽管在香港和新加坡都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并扮演重要角色，但许多受访者认为，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她们人生的“终极目标”，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们带来“终极幸福”。Lee发现许多韩剧最终通过大团圆结局回归传统的性别关系。那些大团圆结局往往符合传统的婚姻观，并支撑着关于男女关系的传统价值观。
在我们的研究中，两个城市的中国女性观众都梦想在现实生活中有这样的“幸福结局”。她们认同剧中女性的社会现实主义，她们表面上看起来很坚强，事业心很强，但实际上她们都希望成为一个快乐的家庭主妇，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
一位新加坡线人Minnie将一个女人的幸福生活定义为一个“完整的家庭”，她说，“一个家庭应该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然后它是完整的和幸福的...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将是好的。”一位香港线人Kin承认她想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非常努力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要聪明漂亮，这样她才能找到一个好丈夫。“我认为工作使我美丽，工作使我聪明。变得更漂亮更聪明，我的丈夫就会更爱我”。
已婚的香港受访者Emma表示，许多香港女性仍然受到“传统框架”的束缚。她将自己作为一个例子，因为她相信“家庭比事业更重要”，她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标是“维持一个健康和谐的家庭”。虽然她也是一个职业女性，但她暗自希望有一个这样的理想生活——“有一个男人在经济上照顾你，然后不需要工作，你可以睡到很晚，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 我们的大多数受访者都承认，家庭/爱是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此，韩剧中的浪漫情节对女性观众特别有吸引力，因此成为认同的重要来源。例如，新加坡一名26岁的行政工作人员安妮塔喜欢这些故事中永恒的爱情，她指出，在女性的生活中，“情人”比“事业”更重要。然而，在残酷的现实中，许多女性（尤其是职业女性，像我们的一些受访者一样）并没有找到这样的爱情，所以观看韩剧对她们来说成为一种间接的快乐。香港知情人温琪（30岁，担任廉署调查主任）的评论很有启发性：
这种生死攸关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在香港，尤其是我们的工作，真的让人筋疲力尽。所以，那些对我来说太累的事情，我可能不会去做！尤其是这种生与死的关系，会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我绝对不会那样做......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仍然憧憬和享受这种关系，所以我觉得通过观看戏剧世界，它们已经发生在我身上。
学者Ang指出，在虚构的世界中，人们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惩罚。虚构世界在原本有序和受限制的社会生活中提供了一个超越的安全空间。在这种情况下，韩剧似乎提供了一个理想化的缓冲空间，以调和现实中女性内在的冲突欲望。
这种欲望的冲突来自于亚洲女性想同时成为两种人：一个温柔、重视家庭、极度依赖男性的传统女性；和一个坚强、有事业心、极端独立的超级女性。而韩剧所提供的“完美女主”和“夹杂着一定社会现实因素的浪漫爱情”则帮助这些中国女性观众建构了一个虚构的完美亚洲女性形象，构成了韩剧观赏的主要乐趣来源。
的确，对韩剧的消费似乎暂时缓解了由两种女性（传统和现代）所造成的不可调和的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似乎构成了她们相互矛盾的人格和主题。这些中国女性似乎处于传统和现代的交叉路口，在现代社会的许多矛盾要求中，她们面临着两种相互矛盾的价值观、无所适从。


新加坡女性主义的“亚洲价值观话语”与父权制度下的理想女性
如上所述，香港和新加坡的两类观众都认识到并欣赏韩剧中传统价值观与现代形象的完美结合。除了这种共同的文化鉴赏和个人认同之外，新加坡的女性观众似乎更倾向于传统价值观和儒家理想，比如与家庭关系有关的传统美德。根据调查结果，28.5%的香港受访者喜欢韩剧，因为韩剧可以反映家庭的重要性。在新加坡的受访者中，46.7%的人出于同样的原因喜欢韩剧。
首先，我们在新加坡的受访者在韩剧中似乎更注重家庭的道德价值观（例如孝道），她们很容易与故事情节和人物产生共鸣。Ling 最喜欢的韩剧之一是《礼物》，它以一种微妙的方式表现了孩子们对父母的爱。当她回忆起这个场景时，她很享受主人公的父母给予的爱——父亲在下班后为她做饭，母亲在她生病时照顾她——她相信所有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爱”。另一位新加坡人Xia 对电视剧中的家庭温暖印象深刻，她指出家庭是一个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她说:“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或有危险. 家庭是最好的支持。不管你有多成功，家庭仍然是最重要的。”
儒家孝道强调亲属关系网络，这种伦理原则是中国文化的中心。新加坡政府高度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积极提倡儒家思想作为政治和社会的意识形态，强调个人观点必须服从于共同利益。在新加坡，“西方化”概念往往指的是“错误的”或“糟糕的”选择，其中就包括对个人的关注超越和超越社会关注的价值观、态度和观念。
新加坡人关心的其中一个共同利益是家庭利益，或者说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例如，其中西尔维娅就非常重视家庭价值观，她认为这是“亚洲性”的一个指标。她以这种方式指出了自己对“传统”和“家庭价值观”的个人感受：
“传统，家庭价值观，亚洲性之间的紧张关系……我不知道，我认为这是很相对的。我跟它有关系。我是一个非常中国化的人，我也是一个非常以家庭为导向的人，我越长大，我就越意识到这点。我意识到我非常依恋这个家庭当我看这些（韩剧）时，我发现自己与这种家庭价值观有着非常非常深刻的联系。”
她声称自己是“亚洲人”，这表明家庭价值观是“亚洲世界观”的核心，她在观看韩剧时似乎在为自己构建这种观念。除了家庭价值观，一些受访者声称，她们对爱/性的保守态度也是亚洲人的特点。新加坡的受访者似乎更倾向于爱情和性关系的传统价值观。同时，约有一半的香港受访人同意/强烈同意「我会忠于我的伴侣至死不渝」的说法，而超过70%的新加坡受访人的回答相同。这两个城市的女性，尤其是新加坡的女性，似乎都在肯定对爱情的忠诚。与“从韩剧中学习家庭价值观”的做法类似，一些新加坡受访者认为韩剧是当今少年在爱情/性关系方面最好的“教育材料”。
新加坡人生活在一个受严格控制的环境中，大多数人对性仍然非常保守。在我们的研究中，许多新加坡女性观众强调她们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她们更喜欢“克制的”和“纯粹的”爱的表达。例如，敏妮已经爱上她现在的男朋友十年了，她们都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另一位受访者杰西卡说，“好事值得等待，等到婚姻变得更有价值。”
在谈到“一夜情”时，大多数受访者都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例如，新加坡受访者贝娜说，“我精神上可以接受，但身体上不能接受。”波莉认为韩剧可以向现代新加坡的年轻人传递积极的信息与日剧不同，她说这符合东亚人的传统思维模式。正如她所说： “我喜欢鼓励那些年轻人看韩剧。日本电视剧中所描绘的爱情态度不好，趋势也不好。例如，日本一部戏剧中的女主角，为了得到男人的爱，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献给男人，这种感觉太轻浮了。它没有我们那么保守，不同于东亚女性的传统思维。”
似乎韩国电视剧为这些中国女性提供了一个有效的选择，以替代一些性感的西方作品（如《欲望都市》），因为她们似乎使用韩剧来妥协和塑造出一种亚洲现代性和女子性的替代形式（即什么是亚洲现代人应该有的样子，什么是亚洲女人应该有的样子）。
如上所述，我们的新加坡受访者似乎更加重视”传统”的家庭观念和保守的爱/性伦理观念，有些人声称这些态度属于”亚洲价值观”，而这正是新加坡政府想要创建的“亚洲现代性”的基石。Langlois认为，亚洲价值观正在被新加坡等国家用作政治工具，以实现所谓真正的儒家治理。我们的新加坡受访者似乎已经内化了这种政府推动的“亚洲价值观话语”，这就是为什么韩国戏剧很吸引她们，因为这些戏剧似乎重新肯定了她们的价值观是“亚洲”，而不仅仅是新加坡的。

风靡美国的电影《摘金奇缘》就取材于新加坡，而在电影中，这个国家的传统儒家价值观根深蒂固，比如深厚的家族观念、强大的家族企业、婚姻的匹配性和正当性等等，可以说比中国更中国

父权凝视下理想女性形象的修正与维护

尽管两个城市的女性都面临着类似的家庭工作困境，但她们在处理角色冲突时的态度似乎略有不同。香港的女性观众似乎更喜欢自由/西方化的女性观念，而新加坡的女性观众对女性观念的定义则相当保守/传统。
Leon和Ho认为，在西方化和现代化的影响下，中国文化的宗法传统在香港逐渐改变，以适应都市的生活方式。很多香港的受访者认为，香港女性与韩国电视剧中的女性截然不同，她们现在的社会地位比以前高得多，而且往往更注重事业。其中一项指标是和其他亚洲甚至西方社会相比，香港女性政府官员的比例都相对较高。
在许多西方社会中，似乎存在着一种两性相向的普遍运动，一种在现代社会中良性走向共同职业、共同利益和共同理想的运动。许多香港女性似乎接受并欢迎这种趋势，她们对女性的话语更加自由，赋予女性更多自由，让她们有更多自我发展的空间。一些资料提供者发现，香港女性非常独立和积极（例如在职业生涯中），她们总是自己做决定，而不与伴侣协商。
在现代香港，人们普遍认为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男性的社会地位非常接近，甚至相同。她们中的许多人对性别陈规定型观念和僵化的角色界限感到不满，她们不能接受男性比女性优越。我们的大多数香港受访者都不喜欢韩国电视剧中所描绘的那种“男性统治”，无论是在工作场所还是在恋爱关系中。
根据访问结束问卷调查的结果，20%的香港受访者认为香港不存在对女性的歧视，而只有6.7%的新加坡受访者持相同观点。另一方面，接近50%的新加坡受访者表示「受到歧视」，但只有29.6%的香港受访者表示有同样的看法。
新加坡政府对女性作为母亲的社会角色有着特别强烈的感情，新加坡男性仍然更喜欢可控制的妻子。在我们的研究中，尽管许多新加坡受访者是独立的职业女性，但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坚持这样的意识形态话语，即女性必须把家庭问题放在事业之前，母亲的身份比工人的身份更重要。根据我们的调查，女性角色所表达的“母爱”是吸引新加坡女性观众的主要元素。与香港的受访者相比，新加坡受访者中较大比例的人喜欢观看韩国电视剧因为这些它可以反映传统女性所拥有的母爱，也有更大比例的女性同意“我必须结婚才能幸福”。这似乎表明了她们对母亲/照顾者这一社会角色的强烈认同。
许多新加坡女性认为，家庭和母亲是她们价值观和身份认同的主要来源。虽然新加坡女性的初婚年龄中位数从1970年的23.3岁不断提高到1997年的26岁，但新加坡女性结婚的趋势仍然相对强劲。一般结婚率只从千分之11.5下降到千分之10.7。
而另一方面，新加坡华人的离婚率显示他们的婚姻和谐近期有所恶化。从1980年到1997年，新加坡华人离婚率从55.3（每千对婚姻）稳步上升到159.8（每千对婚姻）。因此，新加坡政府更加努力地促进“幸福婚姻话语”。尽管离婚率稳步上升，Saw 认为大多数新加坡女性倾向于将“婚姻”和“母性”视为她们生活中的两个关键目标，这表明她们似乎在现代生活中保留了儒家的女性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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