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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古代史研究心得体会（一）：入门指南

转自公众号：伊朗史研究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g4NTE1NTQ2Mg==&mid=2247483753&idx=1&sn=d7c5f9a5bdbc664763a74d1e1d984e0a

这不是一篇学术论文，而是本人对自己6年来从非本专业进入这一领域摸索得出的一些心得进行的小结，供国内对伊朗古史研究有志后辈参考，不当之处，也请前辈学人批评指正。
作为非历史学科班出身、直到博士生阶段才向世界古代史方向转型的我，实际上没有足够的资格对伊朗古代史应该怎样研究提出建议。对于这一研究方向，我不想用“热爱”这个词，因为我认为将情感因素注入个人研究是不恰当的。其次，这个领域在国内世界史学科中至今仍然属于绝对的冷门，所以能够读到这里的读者，想必应该对伊朗古代史或多或少有一点兴趣。如果你想要快速发表论文或者追踪时政热点问题，那么这个领域可能并不适合你。因此，这篇“攻略”针对的对象，主要是缺少历史学专业基础，但又渴望入门这一领域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也即这是一篇伊朗古代史菜鸟的“打怪升级”指南。
大部分人初次接触伊朗古代史，主要通过中学历史教科书中的“波斯帝国”。涉及古波斯题材的影视和游戏作品也有很多，这里不详细列举。而“波斯帝国”往往与古希腊史出现在一起，这个庞然大物距离现代伊朗这个国家反而很遥远。另外，伊朗古代史并不只有波斯帝国一个政权，还包括与古罗马同时代的安息（帕提亚）和萨珊帝国。如果你常看网络上的冷兵器军事类文章，应该对希腊波斯战争以及罗马帝国与萨珊帝国的战争有所了解。好了，到此为止，说明接下来可以进入比较专业的话题了，那就是伊朗古代史的入门需要从哪些方面做起？
首先，目标1：你需要熟悉古波斯三大帝国的基本政治史，也即初步了解第一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帕提亚帝国和第二波斯——萨珊帝国的王朝世系和基本历史脉络。国内流行的伊朗古代史入门著作，首推于卫青老师的《波斯帝国》。该书文笔优美流畅，可以说没有阅读的困难，非常适合培养非专业初学者的兴趣。初步了解波斯帝国史之后，推荐阅读李零老师的《波斯笔记》，这本书是国内目前最翔实的基于“田野一手资料”的伊朗古代史通俗读物，同时具有很强的学术性，配有大量精美彩色图片，阅读体验极佳。如果你对希波战争感兴趣，推荐阅读汤姆·霍兰的《波斯战火：第一个世界帝国及其西征》。最后，由美国学者奥姆斯特德所著、李铁匠先生翻译的《波斯帝国史》，仍是目前最权威的关于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学术著作。如果能读进去奥姆斯特德著作的中文版，说明你已经可以初步进入这一领域了。
在完成目标1之后，你的研究兴趣和阅读能力应该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了，接下来你应该做的，主要有两个方面：一，通过阅读国内学者研究伊朗古代史的学术论文，了解这一领域的学科史和学术史。只要你在知网上输入“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帕提亚”“萨珊”等伊朗古代史核心关键词，你就能找到上百篇相关中文论文。但是，你需要选择性地阅读这些论文。选择的方法，就是看这些论文所发表的期刊。这方面比较权威的期刊，有《历史研究》、《世界历史》、《古代文明》、《西域研究》等。如果你读完（并读懂）了这些中文论文，那么你便已经开始入门伊朗古代史研究的学术史了。二，你需要对伊朗这个国家的通史有所了解，并且阅读相关通史著作。你可能觉得，既然只做古代史，那么中古和近现代的伊朗史可以不作了解，这是不对的。我硕士期间还没有开始研究伊朗古代史，但把伊朗通史的相关中文著作基本上都读了，这些通史主要包括王新中、冀开运两位老师合著的《中东国家通史·伊朗卷》和哈全安老师的《伊朗通史》。阅读伊朗通史的主要目的，是搞清楚伊朗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些历史进程（如伊朗化、希腊化、阿拉伯化、突厥化和现代化等等），并对伊朗历史的连续性和断裂性有一个初步的认识。伊朗这个国家和其他中东国家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在伊斯兰化的过程中保存了自己的前伊斯兰政治文化（主要是萨珊的）和自己的民族语言（波斯语）。因此，如果你立志于研究萨珊帝国历史而不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历史，你就必须打通伊斯兰前后的界限，熟悉中古时期的伊朗史和阿拉伯史。如果你立志于研究阿契美尼德王朝，也不能把自己局限在“世界古代史”和“古典学”这两个圈子里，而要熟悉伊朗近现代史，尤其是近现代伊朗的考古史、民族主义史甚至史学史。这是因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遗产，大部分是近现代才重新被伊朗人“发现”的。归纳一下，阅读伊朗古代史学术论文和伊朗通史著作这两个方面，也就是目标2。
接下来是目标3：熟悉掌握史料。完成目标1和目标2之后，你已经对伊朗古代史和伊朗通史有了不错的了解，但你仍然不具备“研究能力”。只有熟悉并掌握伊朗古代史的相关史料，你才能够进行研究。我把伊朗古代史的史料分成三大类别（这并非全部，而是择最重要的三种），简单介绍如下：
第一类，希腊罗马史料。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希罗多德的《历史》、斯特拉波的《地理志》（中文版译作斯特拉博《地理学》）以及查士丁的《腓力史摘要》。希罗多德的《历史》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最重要的希腊史料，相信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希罗多德《历史》最权威的中文版目前是徐松岩老师的详注译本。如果你英语够好，可以读《历史》的洛布古典丛书（Loeb Classical Library）英译本，这也是大部分希腊罗马史料的英译本来源。从长远角度来讲，建议你可以学一点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这样你就能够使用很多希腊史料的希英对照版（以及罗马史料的拉英对照版）。很多时候，中文和英文译本都难以表达原典的语境。如果会希腊语的话，就可以把原词原句找出来，从而提升史料解读的水准。相比希罗多德《历史》，斯特拉波的《地理志》知名度就要小一些，但其重要性丝毫不减。因为这本书是罗马帝国初年最权威的描述中亚、西亚和地中海世界历史地理的著作，斯特拉波本人就来自小亚细亚的本都王国官宦世家。《地理志》对波斯帝国曾经统治过的那些中亚、西亚行省的风土、地理、气候、水文和物产记载十分详细，很多信息即使到今天也没有过时。而对于前伊斯兰时期的伊朗乃至中亚西亚的地理情况，以斯特拉波记载最为靠谱。最后，查士丁的《腓力史摘要》是研究帕提亚帝国历史最重要的罗马史料，也是传世史著中唯一完整保存帕提亚帝国前期历史脉络的作品，目前用的比较多的是attalus.org网站上的在线英译本。如果学过拉丁语的话，也建议去看《腓力史摘要》的拉丁文版。我自己在做帕提亚史研究的时候，已经发现英译版的很多表述并不完全符合原文愿意。这种翻译的不达意看似问题不大，实际上很容易导致史料解读的偏差。因此，我总结就是，希腊罗马史料的查询、检索和阅读能力，应该是研究伊朗古代史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对于涉及萨珊帝国的拜占庭史料，也可借鉴此方法，这里就不赘述了）
第二类，波斯铭文史料。这主要包括几个著名的伊朗古代帝王留下的官方纪念性铭文，如大流士一世的《贝希斯敦铭文》、沙普尔一世的《纳克什·鲁斯塔姆铭文》以及纳塞赫一世的《帕古里铭文》等。你需要的知道的常识是，波斯铭文是皇帝自己授意、然后由御用书吏刻写的，因此它是最权威的“一手史料”，直接表达政权的官方意识形态，因此也是带有很强主观性的史料。《贝希斯敦铭文》的三种语言阿卡德语、埃兰语和古波斯语都是用的楔形文字书写，这可能会令你望而却步。不过没有关系，西方对波斯铭文研究的成熟，使得这些铭文都有比较权威的英文译本可以使用。阿契美尼德王朝大部分皇帝留下的铭文，都可以在livius.org上查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古典学网站，我自己经常使用。该网站最大的优点，是把波斯铭文的楔形文字原文、拉丁化转写和英文翻译进行对照，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如果你想研究米底人和波斯人的早期历史，还需要借助亚述、巴比伦的铭文史料。而如果你没有亚述学基础，并非就不能利用这些史料。这里就不得不推荐一本很重要的西方学者撰写的波斯帝国史料工具书，即艾米莉·库赫特编写的《波斯帝国史料集》（Amelie Kuhrt, The Persian Empire, A Corpus of Sources from the Achaemenid Period,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7）。该书囊括了从米底王国到阿契美尼德王朝灭亡将近五百年间所有涉及米底和波斯帝国历史的近东史料、希腊史料和波斯铭文史料，并且按照重大历史事件的时间顺序进行编排，是目前最好用的波斯帝国史料工具书。
第三类，中国史料。这里主要针对帕提亚帝国和萨珊帝国，因为古代中国与古代伊朗发生官方接触并见诸汉文史书是从张骞通西域开始的。也就是说，汉代中国人首次通过官方使节的到访接触到古代伊朗，并且接触的对象已经是阿契美尼德王朝之后的帕提亚帝国（安息）。记载帕提亚帝国和萨珊帝国的中国史料主要包括：《史记·大宛列传》、《汉书·西域传》、《后汉书·西域传》、《三国志》裴松之注所引用的《魏略·西戎传》和新旧两唐书里的《西戎传》。如果你对古代丝绸之路和中西交通史、西域中亚史感兴趣，那么这些史书你一定不会陌生。中国史料目前使用的较多的是中华书局点校版，而我也可以给你推荐一条“捷径工具书”，那便是民国时期中西交通史大家张星烺先生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全六册）。该书几乎囊括了汉唐间所有关于中亚西亚古国的正史西域传条目，并且还有作者对这些史料的解读，其学术价值非常高。中国史料最大的意义，在于打通伊朗古代史和中国古代史中的西域史部分，能够使你的研究视野拓宽，打破“民族国家”视角的局限性，将伊朗古代史作为整个亚欧大陆文明交流史的一部分来加以理解和研究。实际上，国内很多研究领域涉及伊朗古代史的学者，往往本身就是中西交通史和丝绸之路研究领域的大家。而熟悉掌握涉及古代伊朗的中国史料，本身也会提高你的中国史史料基础，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以上三种史料初步掌握之后，可以说你已经基本具备了伊朗古代史的研究能力，可以“入门”了。但这三种史料仅仅是研究伊朗古代史的入门史料，还谈不上“进阶史料”。伊朗古代史研究的进阶史料主要包括：亚美尼亚史料、犹太史料、阿拉伯史料、中古波斯语史料和新波斯语史料。由于古代伊朗诸王朝的帝国性质，这些王朝治下的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留下了大量关于萨珊帝国和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文献。而阿拉伯人征服伊朗之后，许多阿拉伯史书中保存了萨珊帝国的大量史料。最后，萨珊王朝时期出现了大量的中古波斯语史料，它们主要是《阿维斯塔》的注解文献和中古波斯语史诗文献、地理文献和宗教天启文献。对于初学者来说，可以先阅读《阿维斯塔》的中译本和元文琪先生的《二元神论：古波斯宗教神话研究》，然后搭配阅读龚方震、晏可佳先生撰写的《祆教史》，这样你可以对古代伊朗的琐罗亚斯德教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如果你对萨珊帝国和古代伊朗人自身的历史观念有浓厚的兴趣，还应该阅读阿拉伯学者马苏第的《黄金草原》和伊朗史诗巨匠菲尔多西的《列王纪》，这两部著作目前都有中文版。这两部巨著最大的价值在于，你可以通过《黄金草原》和《列王纪》发现萨珊帝国很多不见于拜占庭史料的记述，以及中古伊朗人对前萨珊时期伊朗历史分期的独特认知。
由于本文只针对伊朗古代史研究的入门，就不进一步具体展开对以上史料的分析了。从长远来看，若想从事这一领域的研究，你也应该从阿拉伯语和波斯语里面选择一门语言进行学习。但这两门语言对于直接帮助你入门伊朗古代史而言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需要长期的刻苦学习才有可能掌握。最后，除了英语之外，你应该从法语、德语中选择另一门西方语言进行学习，来加强你阅读外文文献、掌握西方伊朗研究学术史的能力。因为相当一部分伊朗古代史研究的外文经典作品和学术论著，是使用法语和德语写成的。总体来说，目标1、目标2和目标3的完成，对于伊朗古代史研究的入门来说是最基础的内容。而所有目标实现的前提，是你对伊朗古代史这个冷门学科有比较浓厚的兴趣，愿意耐得住寂寞，同时又想在这个领域小有所成。
以上便是关于伊朗古代史研究的入门指南，欢迎有更多的后辈学人能够进入这一领域，让这个冷门学科稍微“热”一些。而作为伊朗古代史研究青年晚辈的我，也会继续努力，为这一领域贡献微薄之力。
作者简介：
龙沛，历史学博士，考古学博士后，四川自贡人，1993年生。2011-2018年在西南大学先后获得教育学学士学位和历史学硕士学位，2018-2021年在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2019年3月至2020年3月先后赴南开大学东欧拜占庭研究中心和伊朗马什哈德菲尔多西大学人文学院从事访问学者研究。2021年7月毕业于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并留所执教，2022年起任西北大学丝绸之路考古合作中心兼职研究员和西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2023年起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集刊《中亚论丛》执行编辑。主要研究领域为中东帝国史和伊朗古代史，研究领域包括帕提亚—萨珊波斯史、波斯帝国史、古代波斯史学、希腊化研究、中亚西域史、古代晚期研究和波斯化世界研究，并先后在《世界历史》《古代文明》《光明理论》等权威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10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陕西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和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各一项，近年来主要关注萨珊帝国的历史记忆、天下观念与族群认同问题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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