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穆罕默德·拉贾卜·巴友米：政治回忆录与当代历史书写

政治回忆录与当代历史书写

译者导语：此论文系埃及著名学者穆罕默德·拉贾卜·巴友米发表在《新月》上的文章。20世纪50年代左右，正值埃及马穆卢克王朝覆灭、纳赛尔时代开始之时，新旧交替阶段民族主义、伊斯兰主义等各种思潮涌现。埃及作为阿拉伯世界曾经的文化中心，学者数量庞大，但良莠不齐，以爱资哈尔大学为代表的传统教育和现代教育并存，在此背景下，回忆录的作者、大学教授以及其他人书写的历史的都未真正记述与还原历史，一些大学历史教授甚至不具备历史书写的资格，且整个埃及的普遍氛围如此。但也涌现出一些著名学者，贾巴尔第的出现为埃及现代历史书写奠定了基础；阿卜杜勒?拉赫曼?拉菲仪在革命初期就呼吁修正一些书写者依据幻想书写的作品，部分学者在书写中开始诉诸档案文献。穆罕默德·拉贾卜·巴友米系统阐释了作者关于政治回忆录和历史书写概念、方法、书写原则的理解，分析了二者与普通书写的区别，并举例说明埃及历史界内存在的史实书写弊端，此现象在其他阿拉伯国家也不同程度存在。作者认为政治回忆录和历史书写应秉承客观、真实原则，书写者应具备专业资质和独立人格，不屈从权贵，不附炎趋势，有学术担当。就是否可以成立一个历史书写委员会，何时可以开始撰写当代埃及历史，作者进行了思考，认为埃及曾经存在过历史书写委员会，但以失败告终。作者也认为政治研究与社会、经济联系密切，历史书写者应秉承中立原则，口诛笔伐，记述史实。

关键词：政治回忆录；当代历史书写；埃及

     每个人（无论年龄大小）心中都具有成为历史学家的心愿，因此即使目不识丁的文盲与你谈论他的人生时其言语由其思想决定，根据他对听者的解读与理解，或即兴言之，或加以扩展。内心潜藏的这种心愿促使很多只有二、三年级文化水平的人也记录他们的政治回忆录，每个人都试图对一些事情像目不识丁的文盲那样即兴而谈，并发挥他最大的想象力对其他事情信口开河，他们也未承认错误、反省。只书写正面和辉煌的篇章不仅存在于其个人历史书写中，埃及历史书写中也存在上述情况，可能两位谈话者会在陈述某个特定时期的问题时会发生冲突。

     当陈述与解读事件时出现矛盾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每个分析家解读矛盾的观点时，其他人与也在解读他，但矛盾之处在于事实本身而并非其解读，这就导致定有一位说话者百分百撒谎，而且显然这些回忆录并非来自真实的历史事件。但这是目击者提供的证明，供法官采纳，那些凭空想象撰写历史回忆录的人已经天马行空的编写出了历史的篇章，遗憾的是，我们发现还有人在书中称颂他们，认为他们所著述的事情是对隐匿于人们意识中模糊事件的关键、清晰的书写。他们的这些著述是首次出现的历史书写，尽管只是一种观点。但是半个世纪前埃及的普遍氛围如此，在这种被准许的氛围下仍对模棱两可的事情无休止地追捧。

拿破仑·波拿巴出现在埃及

（图源：搜狐传媒）

     事实上，回忆录的作者、大学教授以及其他人书写的历史的都未真正记述与还原历史。回忆录的作者想要反驳质疑他们的人，大部分大学历史教授甚至不具备历史书写的资格。

     甚至埃及大多数大学历史系主任都由于天命和运气才担任了此职位。他们背记了这些回忆录，取得高分，然后以其低于预期的水平写了一篇论文，获得最高学历，成为教师，逐步晋升为历史系教授。在这些堆积的事件、矛盾的说法和刻意鼓吹的人面前，你对这些人有什么要求？你会发现报纸上的只言片语收录进课本，分发给学生，该教材作者甚至被介绍为当今历史系教授。

     稍微追根溯源，我们几乎找不到证实其存在过的革命，但一些历史系教授伪造历史，书写所谓的新时代。这些所谓的历史系教授对当今时代大加赞扬，对过去的时代毫不畏惧的加以谩骂，并大肆宣称埃及的历史书写不当，尊重和忠于现代历史的理念使人们现在不得不重新书写它。错误的书写对埃及穆罕默德·阿里王朝的历任统治者恶意诋毁，事实上我们所记述的那些革命者并非对穆罕默德·阿里（MuhammadAli）、萨阿德(Suad)、伊斯梅尔(Ismail)和福阿德(Fouad)进行诋毁，而是针对作为反派的法鲁克（Farouk），他很可能会再次登上王位。

     但是，他们发现这些伪造历史者的诋毁无处不在，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满意的东西，在这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虚假诽谤信息充斥在各大报纸和杂志上，并大量出现在摘编自新闻的教材中。我例举一个被诽谤者的案例，此案例写到“福阿德国王在成为阿尔巴尼亚国王前想皈依基督教”，但这与阿尔巴尼亚是一个伊斯兰国家的事实不符，因此福阿德改变穆斯林的宗教信仰、带领教徒信仰基督教不可行。即使福阿德国王犯了错误，但他并未反对伊斯兰教，而是允许埃及爱资哈尔清真寺（Al-Azhar）建立三个系，并兴致勃勃地出席了每个系的落成典礼，国王和其大臣出席见证了这次落成仪式，此仪式重复了三次。最近一次为国王参观了阿布达尼（Abedin）附近的位于巴拉曼尼（Bramoni）的伊斯兰教法系和阿拉伯语系，福阿德还经常莅临听不同课程教授的内容。该事件被报纸广泛报道，有图片记录。但随后新闻便报道福阿德为了成为阿尔巴尼亚国王皈依基督教。

    这些流言蜚语不仅限于国王和王子，还涉及到诸如艾哈迈德·奥拉比（Ahmed Orabi）、萨阿德·扎格鲁尔（Saad Zaghloul）和穆斯塔法·纳哈斯（Mustafa Al-Nahhas）等廉洁的领导人，这让我想起曾读过的《影藏的需求》一书，该书作者曾享负盛名，在他谈论了阿卜杜·纳赛尔（Abdel Nasser）之后，其中的一个作家将他与艾哈迈德·奥拉比进行了比较，把阿卜杜·纳赛尔和艾哈迈德·奥拉比（影藏的需求）联系起来，如此一来，谁是奥拉比？

埃及与突尼斯分道扬镳

（图源：谷歌百科）

     至于伟大的穆斯塔法·纳哈斯（Mustafa Al-Nahhas）已经连续三个月在连续戏剧序幕中听到这句针对他的话：主人，请亲吻你的手！请尽情说出你对伟大领袖在任期内的感受，而他每天都会在虚假伪造的情节中听到对他的公然诽谤！他还是一个生病的老人啊！这成何体统！

     6月，惊天动地的灾难扑面而来，所有人都要求知道这令人发指的丑闻内幕，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必须回应，但仍有些人再三丑化奥拉比（Orabi）、萨阿德（Saad）和纳哈斯（Nahas）的事业，并鼓起勇气说：让我们展望未来，我们不想缅怀过去，翻旧账毫无意义，这对被占领的西奈和三个省区均毫无意义！仅在此翻旧账没有用的！你们此举只是为了丑化它而非本着事实原委记载它！你们声称要书写历史，但革命之前的历史一片空白，然后产生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运动，于是埃及便从无到有诞生了。你们禁止纪念诸如萨阿德、穆斯塔法·纳哈斯、塔拉特·哈勒卜和哈桑·班纳等人，追随阿卜杜·纳赛尔总统，甚至教科书的作者也夸大其词地记录了革命运动，但这种夸张使他们深陷丑闻，因为他们在年复一年的教科书中首先记录的就是发动革命者为纳赛尔。学生们都知道领导这场革命者是穆罕默德·纳吉布（Muhammad Naguib），他的名字在事件发生的过程中家喻户晓长达两年之久，难道学生们没有亲眼目睹穆罕默德·纳吉布的领导？但是随后的作家对他的名字只字不提！如果他们是明智的，他们至少会说纳吉布为革命铺平了道路，然后阿卜杜·纳赛尔进行了领导！可能学生会询问教科书中对于穆罕默德·纳吉布的遗漏，答案就在历史学家那里。

     毫不可信。这意味着人如同垂死的幻影一般，除了名字别无他物！倘若如此，仅仅一个名称怎能完成所有的工作！这就像是一个新生在学校里意识到这是失实的，然后你说这是博学者才能明白隐匿的事实，他们知道这一糟糕的影响，然后保持沉默！随你信口开河。

     我再举一个类似此类虚假书写的例子。一位文学院教授发表了一篇关于伊斯兰哲学家的著作，其中他谈到了肯迪（al-Kindi）和法拉比（al-Farabi）、伊本·西纳和伊本·拉什德（Iben Rashad.）、《革命哲学》的作者贾马尔·阿卜杜·纳赛尔（Gamal Abdel Nasser），当然阿卜杜·纳赛尔并未在此被控诉的行列。他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会成为伊斯兰哲学家，但奉承风气在这项工作中已势不可挡，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此作者是善良之人，我问是什么驱使他行文阿谀奉承，有人告诉我：有人指控他不是时代的拥护者，他曾受监视，因此他想以此保全自己，防卫且欺骗！如果真相如此，那就是另一场悲剧，哲学教授的悲剧，除了伪善，别无他法！我向读者承认，笔引领我坚守初心，即使是它迷误我，我也不会趋之若鹜，也许这便是《新月》编辑在文章前言中所言，以某人之笔即是控制笔杆去发挥它的权力，我想要在本文中回答两个问题，这也是当代思想家们关注的问题，其一，是否可以成立历史书写委员会？其二，何时可以开始撰写当代埃及历史？

艾哈迈德·阿拉比的叛乱

（图源：维基百科）

     关于组建历史书写委员会，这是自革命以来一直被呼吁的。一些倡议者发现埃及历史书写不正确时，便已提出此建议，认为应当对所遗漏之事补充、纠正，因此，委员会由可信者而非书写者组建，可信者可以根据历史事实书写历史！但此委员会未撰写也未发挥其作用，因为提名这项工作的人都陷入老人鏖战，每个人都想成为优秀的骑士，但全军覆没，何时需要委员会书写埃及历史还有待追问。法老时期埃及已经兴起历史的书写，他们没有专门的委员会也写出了旷世绝伦的著作，其中诸如阿里·巴哈特（AliBahjat）、萨利姆·哈桑（SalimHassan）、阿卜杜·卡迪尔·哈姆扎（AbdulQadirHamza）和艾哈迈德·巴达维（AhmadBadawy），我更青睐最后一位，因为他以优美的文学形式撰写了法老历史“遨游太阳记。”

    《塞利姆?哈桑百科全书》需要专业而非快速的业余读者，我读《塞利姆?哈桑百科全书》（Selim Hassan's Encyclopedias）非常吃力，这促使我进行更广泛的阅读。只有欧洲人提到过这些内容，他们编撰的太多，而我对此一无所知，随后就是托勒密王朝时代的埃及历史，委员会尚未书写过，埃及人对此段历史的书写始于易卜拉欣?纳西（Ibrahim Nasahi）博士，他开创了此学科，在此领域中受尽磨难，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百折不屈。遗憾的是我除了法里德?布塔尔（Farid Battar）教授的著作《埃及的开疆拓土》（Egypt'sConquest），尚未阅读过任何罗马时期的埃及历史。这本书是由伟大的文学家穆罕默德?法里德?艾布?哈迪德（Mohammed Farid Abu Hadid）教授翻译。这种不足或漏译可能是它没有广泛流传和没有得到广泛关注的原因。至于埃及伊斯兰历史，则有肯迪（Kendy）、伊本?阿卜杜?哈克木（Iben Abdu Haqmu）、巴拉维（Balawi），以及马穆鲁克时期的伊本?赫尔顿（Iben Helton）、马格里兹（Magriz）、伊本?塔格尔?巴尔德（IbenTagal Balde）、伊本?哈吉尔（Iben Hagil）、阿依尼（Aini）、萨赫维（Sahvi）、苏尤蒂（Suyuti）、伊本?伊亚斯（IbenIyas），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虽与他同时代，但都未与他共同编撰，而是每位历史学家独自编撰，即使马穆鲁克国王组建了历史书写委员会来书写其历史，并给予相应报酬。

     贾巴尔第（Al-Jabriti）的出现为现代历史书写奠定了基础，独自撰写出多部著作。另一著名人物为阿卜杜勒?拉赫曼?拉菲仪（Abdul Rahman Al-Rafii），他在革命初期就呼吁修正一些书写者依据幻想书写的作品，他们书写一些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内容。

     于是他严肃地回答，他所书写的一切均未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他还谈到福阿德国王时期关于他和他的父亲伊斯梅尔的事——他的痛点，但他未遭到拒绝。据我所知拉菲仪是国家政党最杰出的成员之一，因此在某些文章中他与萨阿德和他的继任者们交恶。但此交恶仅因政党信仰观点而非为取悦他人有意为之，金钱和地位就能使他得到满足吗？

     如果我们看到的埃及漫长历史未在信心百倍者组成的委员会推动下复兴，那么为什么我们要组建委员会？

     至于何时可以写历史，一些人呼吁不要关注过去，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找不到可靠的听众，故而开始引证历史档案。

     对于政治问题研究人员而言，则只能在半个世纪后通过解密的影响国家军事、经济或政治的材料书写。政府也可能在解密前提前公布档案文献，但对于那些确定会对其造成损害的文献档案，则仍旧保密，留给下一代人做中立的研究。相较于未曾预料事件的研究者，半个世纪的时间减轻了研究人员对于事件的预料程度，因为当代研究人员并没未就此事件过分敏感。值得一提地是，这种观点遭到反对，在以新闻、广播和卫星频道为代表的媒体时代，政治秘密已不单单是一个国家的财产。

     当你比较两种不同的观点时，即有人倾向于即时播报，有人倾向于等待半个世纪后再公布的观点。我们知道党派写作者和方法论写作者之间的区别，党派写作者的讲话总被怀疑，他的读者期望得到其他反对者的观点；而方法论写作者则保持中立态度，因为对他的信任促使其寻求真理，如果时间的中断一方面对他有益，另一方面又是有害的，这与事件的混乱有直接意义。因此，当代历史学家的叙述如能保持中立，则较之于后来者更容易接受，该历史学家也未孑然一身，与之同行者甚众。但对于不属于政治委员会者，他们会记述自身错过的、违背规则的事情。通过相互讨论，事实被公然揭露，才知大多数人是正确的，少数人是错误的，他们所错过的正确的评论修正了舆论争议。

现代埃及：文明古都的现代建筑

（图源：ArchDaily传媒）

     我们花费半个世纪研究政治，那么我们是否同样程度地研究社会和经济呢？上述二者受政治形势的影响甚大，甚至其结果也必定受政治形势影响。因此，政治写作是不能放慢的，这与我们提出的当代政治评论复兴最接近。我们所读到的有关世界第二次大战的信息，大战各方势力都消散了，直至人们开始执笔解释自己人民失败的原因以及其他人民胜利的原因。由此书写了数十本赞美、夸耀之前神圣的偶像的书，而这些书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事迹反复、不间断地打扰人们，当他们二人失败时，奉承赞美他们二人的书籍不再歌颂，反而成为对那些阿谀奉承书写者的诅咒，他们在光彩夺目的世界中拔得头筹了吗？其中一些人因捏造事实和捏造神话美化上述二人而受到审判。更撼动人心的是在意大利和德国的大学研究是政治歌颂运动的最大支持者，教授们收取了一切媒体的虚假新闻，并将此其作为研究内容，他们的研究最终也停止。但我并不否认，仍有一些教授坚持正义，不接受这些虚假信息，但当面对威胁时，他们中的一些人逃到了盟国，因为统治这些人的暴君将针对他的暴政的一切批评视为对国家的公然背叛和敌人的雇佣。

     最大的灾难是毫无节操地捏造历史的电影，有目的性的招募了数十名成员，颠倒是非黑白，我们并非信口开河，真理与假象鱼龙混杂，不攻自破，解决此问题不会引起分歧，因此，我要说的是关于一位电影作家的事，他写了一部电影剧本，名为“迁徙前8年的哈立德·本·瓦利德”。电影中提及哈立德在麦加、白德尔、武候德和汉迪克地区对抗伊斯兰的非法立场，他是真正的不信道者。然后他对此保持沉默。这的确是大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在电影《阿卜杜勒·纳赛尔1956》中了说了什么？继而又对1967年导致丑闻的暴行保持沉默。

     书写者会向读者介绍选择此人的真相吗？难道他不知道造成1967年震惊世界灾难的首要原因也是我们所认为的能够在1956年获胜的主要原因吗？如果我们从此事件中汲取教训，阿拉伯人也不会处于当前的境地。

     笔是忠实的，通过它的忠实我们得以记述一切事物的原初，而非忽略诸多。

     我已毕生致力于唤醒沉睡的人们，切莫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