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公众号:南亚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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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世界杯的临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准备夺取大力神杯的各国球队以及明星球员之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承载他们汗水与辉煌的绿茵场背后饱含着建设者们的血汗。在口径不一的报道中,有五百到上千不等的印度劳工死在建设球场的过程中。为何在海湾有如此多的印度人,而他们又有着怎么样的生存状况?本文将从历史与现状两个维度叙述海湾印度人的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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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与海湾国家的交往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印度河流域的古文明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海湾地区作为当时远航船只的补给点,见证了当时繁荣的贸易。在阿联酋阿布扎比的乌姆阿纳尔时代(公元前2600-2000年)的遗址发掘中,考古学家找到了来自印度河流域的多种青铜器与陶器。事实上,世界上第一条有历史记载的海上贸易路线是在印度河流域文明和迪尔蒙文明(亦译为泰尔蒙,美索不达米亚的闪语国家)之间,该文明位于巴林岛和沙特阿拉伯相邻的海岸上。到公元前2000年,迪尔蒙垄断了印度次大陆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之间的贸易。记录和历史文物表明,迪尔蒙的商人在南亚逗留了很长时间,反之亦然。中东没有的商品,包括棉花和香料,都是由迪尔蒙的商人收购的。
后来,印度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贸易主要由来自也门和阿曼的阿拉伯商人主导。在罗马帝国崛起之后,也门成为了一些高价值熏香的中转站。这些熏香都是在印度本土制造并由阿拉伯商人采购的,它们的最终客户包括了奥古斯都与帝国的权贵们。与此同时,阿曼作为当时最重要的海上贸易港口主导着印度、中东和东非之间的印度洋海上贸易。
在贸易的过程中,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向印度人学习了航海技术,种类繁多的印度商品伴随着古老的航船来到了海湾地区。随着丝绸、熏香、香水、宝石、矿物和香料等商品流转的还有观念与文化,阿拉伯人会为自己的女儿起名Hindu(印度),儿子取名Muhannad(?????,印度制造的剑)。随着伊斯兰教以及阿拉伯帝国的崛起,尤其是公元711年阿拉伯帝国征服信德省(今巴基斯坦省份)之后,印度与海湾地区的交流更加密切。到公元第一个千年末,印度和阿拉伯之间的贸易成为阿拉伯半岛的经济支柱。这一关系在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哈伦·拉希德以及其子马蒙手中达到顶峰。满载阿拉伯和印度商人与学者的船只见证了这个黄金时代。在1500年后的世界里,亚洲的古典文明迎来了衰落,而新兴的殖民帝国则以另一种方式维持着印度与海湾地区的交流。在18世纪前后,英国在海湾地区设立殖民政府。英国海湾地区殖民政府受英国印度殖民政府管理,有关它的重大决策出自孟买或加尔各答,海湾当地的管理机构里随处可见印度公务员,海湾地区的货币采用印度卢比,而邮票则是印度邮票。一些印度公司凭借着经营特许权垄断了某些领域的商贸。比如当时的印度莫卧儿航运公司就垄断了印度-波斯湾航线。印度商人更是来往于印度洋与阿拉伯海之上,开辟出了珍珠以及黄金的繁荣贸易之路。在这期间,许多印度公司在海湾地区成立,大批印度商人在此定居。而部分寻求现代化的阿拉伯人前往印度,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印度求学,其中有著名的巴林诗人兼剧作家阿卜杜拉扎耶德(Abdullah Al-Zayed),他受印度报纸的影响而创办了海湾阿拉伯国家的第一个现代印刷所。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印度城市孟买都是海湾统治者与富商家庭的子嗣们获得教育的重要目的地。
这种文明之间自主或与被迫的交流,深刻地影响了海湾阿拉伯国家与印度的关系,并在海湾地区打下了印度文化的烙印,这也成为了印度大量劳工前往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基石之一。
印度是仅次于中国的世界第二人口大国,拥有近14亿人口,但在全球旅居人员数量上却位居世界第一。根据2019年联合国国际移民报告,在他国旅居的印度人约1750万。但这个数字和真实情况相比还是保守了,实际人数甚至可达2500万。而接近一半的印度人旅居在海湾国家。根据路透社的数据,在海湾工作和居住的印度人数量约为1000万,海湾地区是印度人最大的海外聚集地。据印度外交部对旅居海湾印度人的人数统计,仅阿联酋就有约350万人,沙特约250万人,科威特超过100万人,阿曼约78万人,卡塔尔约76万人,巴林约33万人。根据联合国2017年发布的移民报告,海湾地区的外籍劳工人数达到约2800万,其中约31.5%来自印度。印度劳工约占海湾国家外籍劳工总数的三分之一。在阿联酋,印度居民的数量(350万人)超过了阿联酋公民的总数(270万人),且占其总人口的30%;在卡塔尔,印度居民的数量(76万人)是卡塔尔公民(32万人)的两倍多,这也就让人不得不重视这一庞大的群体。
海湾国家的印度劳工主要从事三个领域:一是非熟练劳动力,是指在建筑公司、市政、清洁和农场工作的劳动力,包括家政工人。二是半熟练劳动力,即专业劳动力,包括医生、工程师、会计师、护士、公共和私营部门行政工作的专家。三是在海湾国家拥有大中型投资并为之做出贡献的商人、投资者和资本所有者。据统计,第一类和第二类人数占海湾印度劳工的70%左右,其中第二类劳工人数近些年来明显增加。
在海湾国家,特别是阿联酋聚集了许多印度商业和金融大亨,他们创立和管理着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巨型商业机构。根据福布斯2018年发布的年度报告,海湾地区100位最有权势的印度商人的总财富约为265亿美元。其中三位印度商人的财富即达 120亿美元,相当于海湾地区印度商人总财富的一半。位居榜首的是印度商人优素福·阿里,他是零售业巨头“LuLu”商业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在中东生活过的人应该没有人不知道“LuLu”超市的存在。“LuLu”集团1995年在阿联酋阿布扎比开设第一家门店,而后迅速扩张,如今在海湾地区就拥有200多家门店,是中东最大的零售连锁超市。第二位是印度商人 BR Shetty,他于70 年代开始在阿联酋投资,十年后成为投资海湾地区健康和制药服务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商人之一。虽然近两年被卷入欺诈案后他的商业帝国受到重大打击,但至今未被证明其有罪。第三位商人拉维·皮莱(B. Ravi Pillai),是中东地区最大的印度人雇主之一RP Group的创始人和董事长。1978年,他离开印度前往沙特,开始建筑和贸易业务,随后很快创办了自己的第一家建筑公司Nasser S. Al Hajri Corporation (NSH),后扩展到20多家公司。根据2021年的福布斯榜,他的净资产约为25亿美元。
现在海湾地区的外籍劳工属于“第三波”海湾劳动力移民。随着海湾地区的独立和石油经济的繁荣,20世纪70年代开始有大量外国移民进入海湾,不过其人口结构在不同时期也有变化。一开始,海湾地区的外国劳工绝大多数都是阿拉伯人,比如约旦就有很多从海湾地区寄回的侨汇。后来受到两伊战争、泛阿拉伯主义运动等因素影响,海湾国家认为阿拉伯外籍劳工是可能导致政治社会不稳定的因素,因而致力于劳动市场“去阿拉伯化”,将视线转向了非阿拉伯地区的外籍劳工,南亚劳工、东南亚劳工成了主要来源。2019年,海湾地区拥有3500万外国劳工,约占全球外籍劳工的21%。
印度劳工因为一方面能够接受海湾国家本地人不愿从事的低薪工作,另一方面不会在政治文化方面产生影响力,所以非常受海湾国家青睐。2018年在海外的印度人约有3100万,而在海湾地区的印度人则有850多万,占比为1/4。海湾-印度也被称为“第二大移民走廊”。根据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2017年移民报告,海湾国家共有2800万外籍劳工,其中有60%的工人来自南亚,其中有31.5%来自印度,其次是孟加拉国(占比11.4%)、巴基斯坦(占比10.8%)、斯里兰卡、尼泊尔和阿富汗。相比于沙特本国人口体量相对较大,印度劳工在人口极少的阿联酋占比尤其高,印度人在当地形成了一个活跃的商业阶层,阿联酋法院使用印地语作为主要外语,阿联酋国内的一些电视频道也会用印地语播放节目。近年来,海湾印度劳工出现了职业结构的转换:第一代劳工移民多为低技术职业,主要有在建筑部门担任工人或技术人员、家庭佣人、司机等工作;第二代和第三代劳工移民有高技术移民发展的趋势,主要劳动力输出州也从喀拉拉邦南部、特伦甘纳邦和泰米尔纳德邦向北方邦、比哈尔邦等转移。
印度政府方面也很支持输出劳工,印度是最大的移民来源国,也是最大的侨汇接收国。印度领先于墨西哥,是世界上第一个接收海外工人汇款的国家。印度政府还在2015年引入了一项名为“e-Migrate”的计算机系统来规范海外务工人员管理。印度政府也更加注重海外劳工权益保护,为在海湾国家从事木匠、泥瓦匠、司机、钳工、护士和家政人员等工作的劳工规定了最低工资限额。
不过,海湾国家的外籍劳工政策也经常受到批评。1990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了《保护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员权利国际公约》(ICMW)的人权公约,旨在保护外籍劳工人权,涉及强迫劳动、拖欠工资等内容。目前并没有海湾国家签署或批准此项公约。卡拉法制度也是海湾国家外籍劳工人权屡遭诟病的原因之一,在这一担保制度下,外籍劳工并没有同雇主签订正式雇佣合同,而是通过担保人作为中介。
同样,印度政府在管理和保护印度籍海外劳工方面还有很多可以改进之处。例如:孟加拉、菲律宾等同为劳工输出大国的国家会有定期针对海外劳工进行的调查,而印度则缺少相应调查。此外,在输出国与输入国的技术标准互认、劳工技能培养等方面,印度政府亦存在改进的空间。
印度人在海湾阿拉伯国家创造了辉煌,却也陷入困境。最直观的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海湾经济不景气影响了对印度工人的雇佣。根据印度央行的统计,在2020-2021年期间,海湾国家流入的汇款份额大幅下降。印度从海湾国家收到的侨汇占2016-2017年印度总侨汇的50%,而2020-2021年却只占30%。相比于经济,更加深层次的困境来源于固有的观念,民族主义与文化冲突。海湾地区对印度人的歧视呈现出的是一种基于社会等级与能力状态的歧视。只要提到印度人,人们通常想到的形象是在工地工作的劳工与在家里做饭的女仆。在海湾长大的阿拉伯语使用者中,“ya Hindi”或“ya Bengali”是常见的贬义词,用来取笑对方幼稚或无知。各式各样的海湾居民(甚至印度人自己)都使用“印度人”作为贬义词来暗示某些类型的不受欢迎的人。
印度人被抽象成了卑鄙、无序、不洁、危险的一类群体。这种基于社会等级的歧视并不完全来源于社会印象与历史记忆,还来源于阿拉伯国家现代化过程中必然产生的民族主义——一种维系国家认同的必然产物。而民族主义往往要求区分阿拉伯血统的兄弟与外边来的外乡人。由此,歧视便自然而然地诞生了。不仅民族主义把阿拉伯人与印度人割裂开来,印度人自己也将自己与海湾阿拉伯社会割裂开来。这种割裂是双向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文化冲突而不单单是单方面的歧视。海湾印度人往往拥有自己的社区,他们保持着自己的信仰与生活方式。印度在海湾的精英们(商人与中产阶级)往往认为自己依旧是一个百分百的印度人,他们的孩子也往往接受印度教育。而劳工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异乡人。海湾政府往往会驳回他们拖家带口的移民申请,而且他们的子女往往也享受不到公费的学校或托管所。没有家的他们更是必然地维系着自己在异国与印度的纽带——一切习俗、信仰与生活方式。这一场冲突的主角甚至不仅仅是海湾阿拉伯人与他们自己,还有远在次大陆上的同胞们。2022年5月底,印度人民党 (BJP) 发言人努普尔·夏尔玛(Nupur Sharma)在新闻上谈论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矛盾问题时,说出了一番被视为侮辱伊斯兰世界先知穆罕默德的话,她称后者娶儿童当妻子。该言行引起了海湾地区的公愤,并很快引发了关于是否要驱逐在海湾地区工作的印度教教徒的讨论。尽管这些讨论仅仅局限于网上,但我们依旧可以窥见海湾印度人在当时所受到的冲击。
总的来说,印度人在海湾阿拉伯国家面临的困境是身份的困境。印度人究竟是不是海湾阿拉伯国家从法律到共同认知上的公民?这个至今没有答案的问题是印度人所面临困境的根源。印度人在海湾阿拉伯国家的昨天与今天都是不容忽视的群体,他们塑造了海湾的昨天,影响了海湾的今天。在世界经济联系饱受打击的2022年,前往海湾的印度移民数量不降反升,这种紧密的关系是值得我们注意与研究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侨民与经济并不代表着等量的政治影响力,因为政治影响力是一个复杂的经济与文化共同作用的过程。这一复杂过程如何塑造政治影响力,是本文没有提及,也更值得我们深思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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