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一直亮着的灯,你不会去注意,但是如果它一亮一灭,你就会注意到。
每天吃饭、睡觉、上学、上班,你不会觉得自己幸福,但是当有一天你遭遇了大病、失业、失学、失亲,然后,事情过了,你突然对眼前的一切特别珍视。你觉得太感谢老天,觉得老天太厚待自己,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当某一天,把你拉出福去,你才懂得。
有一首流行老歌《思念总在分手后》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越来越觉得平淡,直到厌了、分了,才突然发觉“过去的深情”。
工作也一样。你会发现许多人有着令大家羡慕的工作,但是某一天,他居然辞了职。最后,他另找工作,却再也找不到像过去那么好的。
人天生就喜欢冒险、喜欢新奇、喜欢云霄飞车的感觉,也可以说人天生就不喜欢“过度的平静”。
所以,你处在一个隔音室里,四周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你不见得感觉宁静,你反而会听到一种近乎耳鸣的喧哗声从你身体里面发出。相反,如果你置身在森林,有竹韵、松涛、鸟啭、虫鸣、水流,你却觉得宁静极了。
人不能长处在平静之中,太平静、太没变化,会使人不安,甚至发疯。
于是聪明的医生,当你没病找病,去找他诉苦的时候,即使他一眼就看出你没毛病,也会细细地听听、打打、敲敲、压压,再神情严肃地开几味药(天知道!可能只是维生素、镇静剂),又叮嘱你“过两个星期再来”。
两个星期之后,你又去了,他再细细检查,笑说有进步,又开药,又要你隔周再来。
你又去了,他检查、再检查,拍拍你的肩:“恭喜你,病全好了。”你岂不是感激涕零,要谢谢他这位神医吗?
懂得经营大企业的老板,绝不提早发布“今年会发多少年终奖金”的消息,因为当你这么一说,就变成了“当然”,你当然得信守诺言,当然得“如数发给”。
于是,从你这么一说,你就欠员工的。
反而是,你可以先放空气,说今年的景气不好,怕发不出来,甚至有可能裁员。于是人心惶惶,员工非但不再指望发多少年终奖金,而是生怕自己被裁。
结果,当你不但不裁员,反而说“亏损由我吃下,员工福利不可少”,而再多多少少发了些奖金时,你得到的是掌声,是感谢,是坐云霄飞车,吓得半死之后终于到站的笑容。你很高明!对不对?
这就是人性!人性多么可悲啊,人居然像猴子,由“朝三暮四”,换成“朝四暮三”,换汤不换药,猴子就会高兴。
问题是,作为人,如果没点儿合理与不合理的变化,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下面的故事选自我编的《你不可不知的人性》,不是只要你知道人性的丑恶,更希望你在“了解”之后,能有“谅解”。
第一个故事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由于陈进兴和高天民四处强暴杀人,全岛都人心惶惶。
突然,民众报案,在北投看见高天民,大批警察赶去,但是被高天民发现,他从马路旁边纵身跃入下面的小溪和竹林。等警察想办法追下去,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
“狗屁警察,孬种警察,人家高天民一跳就下去了,警察不敢跳,不要脸!”朋友的太太咬着牙骂。
“可不是吗?”我笑笑,问她,“可是如果今天那警察是你丈夫,你怎么说?”
她怔了一下,笑起来:“要是我丈夫啊!我就打电话叫他别逞强!快回家!”
第二个故事
有一天,在台北市的某广场举行慈善团体的募款活动,我去了,并在募款会结束之后到附近逛逛。
“您是刘先生,对不对?”有个工艺品店的小姐认出我,又歪着头指指我,“我知道了!你是来参加募款大会。”
“你也知道广场上有募款会呀?”我惊讶地说。
“当然!我也去了一下,还捐了钱呢!”她掏出一张捐款的收据给我看,又带我参观她的工艺品,“刘先生买一个吧!算您特价。”
但是,才走几步,看见另一个工艺品店,橱窗里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只要四分之三的价钱。
第三个故事
去水果摊买水果。
“右边这个!”他想都没想,就指了指。
“老板啊!你看我该买哪种梨?”
“当然左边这个!”他也想都没想,就指了指。
“啪”!他突然打了小孩一巴掌:“这是刘伯伯,好朋友,要说实话!”
好!故事说完了,你说这里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对,谁错?
人性就是这样,常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如著名作曲家王洛宾说的——别人为你拍照,他的镜头偏右,拍出来,你就是“左派”;一下子他的镜头偏左,拍出照片,你又成了“右派”。
你很客观,讲得一点没错。
打听之下,大惊失色。
你跟第一个故事中的那位太太有什么不同呢?
看到电视里灾民的影像,你会落泪,捐款专线的字幕出现,你赶快抄下,然后拨通,捐钱。
你去打禅七,去布道会,去清修,去告解。
问题是,隔天早上,你走进办公室,该争的、该吵的,嫉妒的、贪婪的,你改变了多少?
第二个故事里的女店员不也一样吗?
相信孩子,你会为孩子悲,因为他说实话还要被揍,而且父亲当着他的面撒谎。
相信父亲,你也要为孩子悲——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是谁教他的?
梁启超在他的家书里写得好——
“其实我们大家都是在不断再生的循环之中。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一生中要经过几次天堂和几次地狱。”
可不是吗?
何必等死后去天堂和地狱?如果真有天堂与地狱,我们应该说:“在活着的时候,心里常有天堂的人,死后也可能上天堂;在有生之年总是心里有鬼的人,死后也可能下地狱。”
住在地狱,想着天堂;住在天堂,又想着地狱,更进一步则是——自己住在天堂,却把别人推入地狱。
有一天,他坦白地说:
“哎呀!我哪里会算命,只是懂得人性啊!我只要把一个人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我看你的相,就知道你这个人太热心,结果不但没得好报,还总是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人。你的朋友都亏欠你……’”
那教授得意地问:“换作你,我对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要猛拍一下大腿,说:‘是啊!您真是说得太准了!’这就是人嘛!”
我希望你也能反过来想想:“自己有没有亏欠?自己的人性又如何?”
此外,如果你是我的老读者,一定知道当我出一本辛辣的处世书的同时,一定也会写一本深情之作。
这样做,是为了让作品平衡,也是为了使我自己平衡。所以我今天写得愈辛辣、愈无情,明天写得就愈温柔、愈多情。
“入世”常是为“出世”;走过“地狱”,常是为了进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