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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 | 人生两大苦


一般人把身外之物当作人生幸福来源希望财产社会地位、妻室儿女朋友或是社会那里得到幸福,所以当他失去这些东西或是发现这些令他失望的时候,他的幸福基础就崩塌了。换句话说,这个人人生重心随着每一次心血来潮而不停改变,完全不在他自身。

倘若他是一个富有的人,就可能是今天在乡下别墅消磨时光,明天在买马,或宴请朋友,或旅行——总之,他过着奢侈的生活是因为只能追求外在乐趣中获取满足就像失去健康的病人,期望在各种汤药中重获力量,却不试着去发展他自身的生命力,而恰恰这才是幸福的真正来源

撇开极端的类型不谈,让我们来看看比较居中的一类人——他们也许没有傲人的思想力,但又比泛泛之辈要多一些精神追求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会对艺术有一点业余的兴趣,或对科学的某些分支感兴趣——譬如植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历史,能在这类研究发现莫大的乐趣——当幸福的外在来源枯竭,或不能满足他的时候,他会通过这些研究来自娱自乐。像这样的人,我们可以说,他的人生重心,部分在于他自身。但是,对艺术有浅薄的兴趣,与自发的创造是截然不同的;而对科学的业余追求容易流于表面不能洞悉事物本质

不能把自己全然地等同于诸如此类的追求,也不能让自己的整个人生完完全全被它们渗透、填满,以至于对其他一切事物失去兴趣唯有我们称之为天才的那些人,拥有最高的智力水平思想禀赋方可达到这种强度,将其一生时间和精力都耗在某个主题上,将对人生作的思索诗歌哲学方式呈现,力求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理解

因此,对于天才来说,不被外界打扰地忙于自己的思想作品,这样的需求十分迫切。他们乐于独处,闲暇是求之不得的恩赐,其他一切都是多余的,甚至是负担。唯有这类人的人生重心才可以算是完全在自己身上。这些罕见的人,不论他们的性格有多优秀,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朋友家庭和一般的社会团体展现出过多的热情和强烈的兴趣;即便失去外在的一切,他拥有的自身内在,也会让他得到安慰。疏离和孤独是他们的特质,尤其是当其他人从未真正切实地满足过他们时,这种特质产生更大的影响力。总的来说,这类人天赋异禀,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被当作异类游走人群中,并在思考普通人性时会使用第三人称的“他们”,而不是第一人称的“我们”。

由此看来天生被赋予了精神财富的人就是幸福的人。的确,主观意识对我们的影响,远比客观事物影响要大——不论客观是什么,都只能间接影响我们,而且还必须得通过主观意识才能发挥作用。卢奇安 形象地表达了这一真理,即“灵魂财富是唯一真正的财富,其他的财富都伴随着更大的烦恼。”

内心富有的人对外界无所求,他只要求保有不被打扰的闲暇,用来培养精神完善智慧,从而享受自己的内在财富,在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可以做自己。倘若他注定要在整个人类历史留下烙印,那么对他来说幸福或者不幸福只有一个衡量标准,那就是,他是否能够完美地挖掘、发挥他的才能,并完成自己的杰作,其他一切皆微不足道。

各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都将不被打扰的闲暇视作最宝贵的东西,其价值堪比一个人本身的价值。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在于闲暇中。” 第欧根尼·拉尔修 则宣告:“苏格拉底称赞闲暇是最美好的财产。”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总结说,“献身于哲学研究人生是最幸福人生”;或者如他在《政治学》中所说,“任何力量,且不论这种力量是什么,只要得到自由发挥就是幸福的。” 这一点跟歌德在《威廉·迈斯特》中所说的一致:“天赋异禀的人注定使用他的天赋,并从中获得至高的快乐。”

但是寻常老百姓很难拥有不被打扰的闲暇,因为这并不属于人的本性普通人常见的命运就是生命耗在为自己和家人生活奔波上——为了求生而挣扎度日的人,很难有什么高尚的精神乐趣。基本上人们很快就会厌倦不被打扰的闲暇。如果没有虚假的目标来促使其忙碌的话,这闲暇就会变成负担,只好用各种各样的玩乐消遣或爱好来打发时间;到最后闲暇甚至反倒变成痛苦,就像某句谚语所说:“无所事事就会躁动不安。”

精神禀赋、智力程度超过一般人的水准时,看起来也会是不正常且违反自然的。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这个人就是幸福的,他反而会想要那种其他人认为是负担,甚至是有害的不被打扰的闲暇,否则他就会像被束缚的双翼飞马珀伽索斯 一样快乐不起来

如果外在的、不被打扰的闲暇,和内在的、伟大的智力禀赋,这两个特殊的条件恰好凑在一起,刚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那可真是最大的幸运。被命运如此眷顾的这个人可以过一种更加高级的生活,免遭人类两大痛苦根源——物质匮乏和精神无聊——的折磨不用再承受为生存而努力挣扎之苦,也不用忍受长时间的闲暇造成的无聊之感——人生这两种痛苦唯有相互中和人们才能摆脱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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