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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 | 《再度塑造一位爱国女英雄──穆桂英》(三)




梅兰芳大师桂英挂帅》剧照

有一天我看到河北梆子跃进剧团一位青年演员演的《桂英挂帅》里《接印》一折,她在桂英的思机转变过程中有左右两冲的身段,启发了我,使我很快地就联想到《铁笼山》的姜维观星,《一箭仇》的史文恭战罢回营,都有低着头揉肚子的身段,何不把它运用过来呢?根据这个意图,我大胆地采取“九锤牛”的锣鼓套子,用哑剧式表演,纯粹靠舞蹈来明她考虑些什么。
“九锤半”的打法,锣声有时强烈,有时阴沉,一般是用在武戏里,将领们出战以前,个人在估计敌情,作种种打算,锣声有强有弱,是为了表达思潮的起落,文戏里向来少用,青衣采用则更是一次尝試。
剧本初稿在这里有六句唱词:“二十年抛甲胄宝剑生尘,一旦间配鞍马再度出征,为宋王我本当纳还帅印,怎当那老太君慈训谆谆,一家人闻边报争先上阵桂英岂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我上面不是说过这里不宜多唱吗?所以我把它减为这样四句,“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今日里为保国再度出征,一家人边报雄心振奋,穆挂英岂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等到我安排身段的时候,又发现了唱词和表演有了矛盾。我的目的是要把这段哑剧式表演放在第三句后面,才能用第四句结束这段思想过程,如果放在第四句唱完之后,紧接着听到鼓声,就有层次纠缠不清的毛病。因为这两个转折的层次,前者用“九锤半”,后者用“急急风”,节奏都非常强烈,一定要把它们隔开才对。我原意是想加强“奋发”气氛,像那样叠床架屋,是起不了作用的,而且没有机会思想考虑得到结束,但正碰上第三句唱词是“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这句下面紧接着考虑动作,那就坏了,变成考虑的是要不要打起精神来保卫祖国问题,岂不大大损害了这位有爱国思想的女英雄吗?我只好把原词再度改动如下:“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前两句是表明她决定出征的态度。唱完第三句“二十年抛甲胃未临战阵”,哑剧开始,我挥动水袖,迈开青衣罕用的夸大台步,从上场们斜着冲到下场门台口,先做出执戈杀敌的姿式,再用双手在眉边做揽镜自照的样子暗示年事已长,今非昔比,再从下场门斜着冲到上场门台口,左右各指一下,暗示宿将凋零缺乏臂助,配合场面上打击乐的强烈节奏,衬托出她在国家安危关头的激昂心情其实,她所考虑的两个问题根本都得不到结论,所以我着重念了一个“哎”字,叫起锣鼓来唱第四句“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把当时的顾虑扭转过来,这句唱是对自己说:何必多虑呢?仗着保国卫民的忠诚去消灭敌人好了。这是我在“怨訴”和“奋发”的中间加的一个“考虑阶段。多此一番转折,好让观众先嗅到一点战争气味,为后面的高潮造成有利条件
按照文气来看,现在的三、四两句好像不甚衔接,这是因为我的哑剧里包含着不少无声语言“哎”字一转,结束上文,下句是可以另起的。
下面,我背着手,脸朝里,听到鼓角齐鸣的声音先向后退两步,然后冲到上场门口,把双袖一齐扔出去,转过身来,脸上顿时换了一种振发的神情,仿佛到了当年大破天门阵百战百胜的境地,走半个圆场到了下场门口,转身搭袖,朝里亮住,这时场面上又加了战马声嘶的效果,更增强了气氛,身接唱快板后,跨进门,得意扬扬地捧着帅印唱出“我不挂帅挂帅,我不领兵谁倾兵”的豪语。末两句:“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从军字行腔里走一个圆场,回到台的正中,再对着上场门台口上一步,亮住了相,威風凛凛地捧印进场。
桂英在她的第一场里穿帔,第三场里扎靠,都有成规可循,惟独第二场的后半截最难处理,她还是穿的青衣服装,怎样才能显出英武气概呢?这两种人物性格和表演方法根本矛盾,的确是个难题。我从哑剧开始一直到捧印进场,一切动作,比青衣放大些,比刀马旦文气些,用这种方法把两类行当融化在一起还要使观众看了不感到调和,这只能说是我在摸索中的大胆尝试,做得不够满意还有待于不断的加工。
我常演的《字宙鋒》里装疯的赵女念到“我要上天”“、我要入地”两句时,也有左右两冲的身段,表现的是疯子模样,只比一般青衣的步子走得快些,动作放大些。桂英是员武将,她的两冲要显出作战精神,我加上了蹉步,走得比赵女更快些,动作也更夸大些。从表面上来看,这两个角色都是夸大青衣的发演,而骨子里有程度深浅的不同,如何做得恰如其分?全靠舞台实践,火候到了,自然就会掌握
我从前看过孙菊仙老先生演的《浣纱记》,这戏里的伍子胥,头戴高方巾,身穿蓝褶子,是老生扮相,老生应行,因此,一般演员都按老生表演,和祢衡、陈宫没有多大差别。孙老先生塑造伍子胥形象,却不是这样,他一出场就把马鞭子扬得高高的,身上的架子,脚下的台步,都放大了老生的动作,加上他那种高亢宏大的嗓子,英武愤激的神态,气派真不小,使人一望而知是那位临潼斗宝的英雄人物。这种塑造人物方法,对我今天处理第二场的桂英是起着借镜作用的,所不同的地方,他只是放大动作,而文戏的锣鼓节奏没有变动,我这次采用了武戏的锣鼓套子,进一步要具体地做出临阵交锋的姿式,换句话说,文戏打扮,武戏节奏,比他更为费事。
我的老伙伴李春林先生对我说:这场戏的桂英,又是青衣,又是刀马旦,京戏里从来没有见过,您安身段,千万注意“拉山膀。”他的意思是怕我安的身段和服装扮相不调和,这种想法很高明。李先生大我两岁,他过去常陪着杨小楼、余叔岩先生演戏,见的多,知道的多,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给我把场多年,他在后台提醒我:哪里身段重复了,哪里部位不够准确,哪里表演不够明显,哪地方多啦,哪地方少啦。三十年来,我得到他的帮助非常之大。我常对青年演员们说:多向老前辈请教,要请他们不客气地指出缺点来,能教的请他们救一教,不能教的请他们谈谈表演经验也是好的。因为我就是从这条道路过来的。
这场戏里桂英上场,最初剧本的规定是,念完两句诗,就上杨金花、杨文广。我感到前一场他们刚在校场比武,打得很热闹,这里有必要使舞台气氛沉静一下,同时,这出戏里没有慢板叫工,缺乏主曲,总觉得不够完整,我把念两句改为为四句西皮慢板,说出桂英的盼儿心切。唱词用的是人辰辙,好像《汾河湾》的柳迎春在挂念丁山,但柳迎春只是单纯的慈母盼儿心肠,桂英却含有两种顾虑,一是急于要知道朝廷如何应敌的消息,二是怕奸臣小孩进行迫害。两个人盼望的心情不同,就不能用同样办法来处理。现在,我唱这四句的时候,是按照后一种心情来表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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