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秦可卿是《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之一,是谜一样的人物,她在书中很早出场,又很早下线(第十三回就死了)。关于她的死因书中没有详写,读者只知道她身染重病,连着两个月都不来月事,而大夫诊断又不是有孕。后张太医诊断秦可卿的病由心性太高,思虑过重所致,于是对症下药,秦可卿的身体似乎好转起来。
但不久后就传出秦可卿死亡的噩耗。中间有一段情节空白,引起红学家及读者的纷纷猜测。秦可卿是《红楼梦》中非常重要的人物,她身上有很多未解之谜,是红学家们孜孜探究的人物之一。今天我想谈谈秦可卿的身世与书中主要人物及主题的关系。
关于秦可卿,读者吃的最大的瓜,就是她和公公贾珍的乱伦,还有她与宝玉暧昧不明的关系。
贾珍是宁国府的第三代,祖父贾代化是宁国公贾演之后,其父贾珍早年中过进士,后一味炼丹修道,家里一应事务交给次子贾珍打理(长子贾敷幼年早夭)。这贾珍不好读书,一味寻欢作乐,整个宁国府唯他是尊。
秦可卿是贾珍之子贾蓉之妻,也就是贾珍的儿媳妇,她是营缮郎秦业的抱养之女,也就是养女,秦可卿的生身父母不得而知。
秦可卿究竟因何而死?显然不可能是简单的生病而亡,秦可卿之死一定与其公公贾珍乱伦有着某种关系。
脂砚斋曾透露,《红楼梦》原稿中有“淫丧天香楼”一节,但后来被曹雪芹删去。这一节很可能描写了秦可卿与公公贾珍的乱伦关系被撞破,她选择自缢。
笔者以为这是可能的。秦可卿在凤姐等人探望时,就透露出她的悲观厌世。她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这个“命”究竟是什么?
按秦可卿所说,自她嫁入宁国府,公公婆婆把她当亲女儿对待,府中上下无一人不对她赞不绝口。贾母也曾说:秦氏是个极稳妥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按理说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儿媳、完美的重孙媳,即使病了也应该求生欲很强,况且整个宁荣二府都对她的病十分关注。可从她的言谈中看出她并不留恋人世,大有速速求死的意味。那么,她一定是遭遇了某种绝望的突发事件,才不愿留恋人世。
秦可卿与公公贾珍有染,应该是《红楼梦》中坐实的公案,这在焦大醉骂中可以印证。
焦大是宁国府的老仆,曾跟宁国公贾演出生入死,对宁公有救命之恩,所以是奴才中有地位的人。他对宁国府子孙的败家糜烂深恶痛绝,曾醉酒中痛骂宁府不肖子孙:“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爬灰是为了“偷锡”,以前寺庙焚香有时会焚烧一些涂有锡箔的纸钱,锡灰能卖价钱,贪利之徒往往到寺中拔灰偷锡,而“偷锡”谐音“偷媳”。曹雪芹是很会玩谐音梗的,他借焦大之口透露出贾珍与秦可卿的不伦私情。
贰
事实上,贾珍父子的淫乱是非常夸张的。父子二人不仅共享秦可卿,还与尤氏的继妹尤二姐尤三姐有私情。贾珍父子素有“聚麀之诮”,即父子共享一女。柳湘莲曾说,宁国府的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足见宁国府的淫乱。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一个“淫”字似乎为秦可卿盖棺定论了。但秦可卿真的是一个淫妇吗?
秦可卿现世的身份是秦业抱养的女儿,宁国府的儿媳妇。但在太虚幻境中,她是警幻仙姑的妹妹,乳名兼美,意为兼有宝钗之鲜艳妩媚,黛玉之袅娜风流,表字可卿。
在太虚幻境中,她被警幻仙姑许配给宝玉,与宝玉梦中初试云雨,二人享尽夫妻恩爱缠绵,所以秦可卿是贾宝玉的性爱启蒙者。其实,警幻仙姑是受宁荣二公先祖所托,引宝玉领略极致的闺阁风光,希图他早日醒悟,留心仕途经济,振兴家族。
所以,秦可卿来自情天情海的太虚幻境,乃“情”之化身。然“好色即淫,知情更淫”(警幻仙姑语),秦可卿的“情”在人世的表现为“淫”。此“淫”分为两种形态:一是皮肤肉欲之“滥淫”,二是精神痴情之“意淫”。
警幻仙姑称宝玉为古今天下第一淫人。宝玉钟情女子,喜欢女孩子,所以好色为淫。但宝玉对女孩子的喜欢又带着尊重和欣赏,天生对女孩子有一段痴情,所以警幻仙姑说他是“意淫”,与贾珍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皮肤滥淫不一样。世人的好色是喜歌舞,悦容貌,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为他们所享用,这些人就是贾珍贾蓉贾琏之辈,贾宝玉之淫与贾珍之淫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秦可卿身世与贾宝玉、贾珍父子等人的关系,她昭示了人性中风月情的两种分野:一种是以贾宝玉为代表的情之所钟的至情至性的“意淫”,另一种是以贾珍父子为代表的皮肤肉欲之“滥淫”。
秦可卿是情的化身,她来到世间,就导致“情既相逢必主淫”。秦可卿因情致淫,因淫丧命,是被贾珍父子的皮肤滥淫害死。
叁
金陵十二钗正册,秦可卿判词上有一幅画,画的是高楼大厦中,有一美人悬梁自缢。
秦可卿很美,也很聪明,全贾府上下对她无不称赞。但同时她也很要强,她一定是不堪忍受与贾珍父子的乱伦关系,又加之事情败露,无颜面对。于是忧思过度,不堪痛苦绝望而选择一死。
《红楼梦》是“大旨谈情”的小说,又名《情僧录》,空空道人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中见到《石头记》,从此“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由空而空,情与色,不过是过眼烟云,黄粱一梦。可一个“情”字,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误了多少痴男怨女。这种“情”,一念为痴情“意淫”,一念而为肉欲“滥淫”,前者可以养人,后者则可以杀人。这也是《红楼梦》大旨谈情的深刻用意。
《红楼梦》十二曲之一《好事终》,作为倒数第二支曲子,揭示了《红楼梦》的主题之一: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指出风月情(男女之事)是贾府败落的根由。
“箕裘颓堕皆从敬”,敬是贾敬,宁国府第三代到了贾敬这里就走下坡路了,这位老爷一位求仙问道,把家底托付给好色贪淫的儿子贾珍,宁国府在他们手中闹得乌烟瘴气。
“家事消亡首罪宁”,宁是宁国府,指出贾珍等人是贾府败落的祸首。
这首曲子,处处写秦可卿,处处写宁国府,处处隐射“滥淫”之情是贾府败落的根由。
《红楼梦》大旨谈情,一边谈贾宝玉与一众女儿们的意淫痴情,一边又揭露了皮肤滥淫是贾府衰败的根源,而秦可卿便是连接这二者之间的灵魂人物。
总之,秦可卿这个人物非常重要,也很值得读者品读。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关于她的出生,她的死亡,她与贾宝玉的关系,等等,一直是红学家们探究和争论的话题。对于这个人物,读者或以“淫”唾之,或因“情”叹之。然而,身为一个兼具美貌与智慧的女子,身处污浊的宁国府,她无法保持自己的清白和高贵,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而通过解读她,则能对《红楼梦》的主题有更深层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