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张火丁#赵荣琛#尖团上口字
开宗明义,我认为,是凡唱腔上觉得别扭,唱来疙疙瘩瘩,或者奇奇怪怪,或者字音,或者唱腔,让人感到不喜欢不舒服,听着不顺畅愉悦,这个可以讲都不是好唱腔,或者说起码唱腔选字按腔不是很成功,不管这位唱腔的“研发者”,如何的在字音上找到正确的根据,或者名气如何的大,都是如此,这就是我的一个态度。
我经常说,京剧的唱腔,是不能用诗词或者严格的语音学音韵学的规范要求的,那样就没法唱了。就是大师,在他的唱腔里,也会有很多不符合严格字韵规矩的唱腔。那么,为什么要那样弄,或者说为什么不纠正或者被保留了下来?那就是戏曲里有一个规矩必须遵守,即:唱腔的优美度;好听悦耳,这是第一位的,如果字音的正倒,音韵的规范和唱腔的好听优美相冲突,那么戏曲里先保唱腔的好听,即使字音倒了也是如此,这个例子在戏曲里是不鲜见的。
当然,不能像赵燕侠那样。一般情况下,为了唱腔好听顺耳,一段唱里出现那么微乎其微的一个半个倒字,不是问题,而赵燕侠一段《白蛇传》短短的几分钟的流水快板里,出现了十几个倒字,那就不是顾及唱腔优美不优美的问题了,那是大方向出现了问题,这样,在哪方面也是说不过去的(注:见赵燕侠的《白蛇传》“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一段的唱腔)。
赵燕侠
对于这个问题,京剧大师梅兰芳在他的《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里是这样说的:“谭派名票陈彦衡先生,和我研究旦角儿的唱腔,他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唱腔无所谓新旧,悦耳为上!歌唱音乐结构第一,如同作文、作诗、写字、绘画,讲究布局章法。所以繁简、单双要安排得当,工尺高低的衔接,好比上下楼梯,必须拾阶而登,顺流而下才能和谐酣畅,要注意避免几个字:怪、乱、俗!戏是唱给别人听的,要让他们听得舒服就要懂得“和为贵”的道理,然后体贴剧情来按腔,有的悲壮淋漓,有的缠绵含蓄,有的富丽堂皇,有的爽脆流利。
昆曲讲究唱出曲情,乱弹皮黄就要有韵味儿,古人所说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都是形容歌唱音乐的感人之深,琢磨唱腔,大忌杂乱无章,硬山搁檩,使听的人一愣一愣的莫名其妙,这样就不好了,字和腔都不成功”(注:见梅绍武屠珍编撰的《梅兰芳全集》第一卷《舞台生活四十年》)
梅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就谈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唱腔不能:怪、乱、俗。这一点很多人并没有注意。
梅兰芳演《四郎探母》
当然,大部分时候,大师所设计的唱腔,还是非常符合音韵学以及字音的优美等诸多因素的。
在京剧的众多大家里,程砚秋、言菊朋是被称作严格遵守运用湖广音中州韵按字行腔的两位大师,那么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正反两面,字音要求严苛,往准里摆弄,那么有时候就会矫枉过正,唱腔的字音是准了,但唱听起来就会不那么好听,甚至感到很奇怪,京剧言派创始人言菊朋先生的唱腔就是如此,因为言先生对字音上更加的较真,严苛,不允许有一个字音不按照湖广音发声,出现所谓的倒字现象,所以,他的腔有时候让人觉得的很奇怪,为了把字唱正甚至九转十八弯的去找,以至于他的琴师最后都和他闹掰了,说:三爷的腔太难拉,伺候不了!他也得了一个“因字害腔”的名声。
究其原因,就是言先生不承认京音入字是可行的,换句话说,在他的腔里绝不让京音入字,因此,也就出现了上面我们说的这种情况。但这样就会出现字音按照湖广音的规范,确实是“正”了,但唱腔怪了,优美度也受到了影响,使很多人很不习惯他的那种唱腔,称他为“怪腔之祖”。
言菊朋
那么对于程砚秋先生,其实这种情况也有,今天我们谈的《四郎探母——坐宫》里铁镜公主出场唱的摇板:“芍药开,牡丹放”这句的“芍药”两个字,就是所谓程派唱法,字音“正”道是“正”了,可是怎么听怎么别扭的这种情况。
《坐宫》是传统京剧《四郎探母》中的一折,这出戏,流传至今,梅派张派的铁镜公主比较著名,至于说程派,好像唱的人不多,也就是这些年张火丁,迟小秋才开始演,但说起来还是不如梅张的影响大。
程砚秋的弟子,程派二代传人赵荣琛先生,在他的文章《谈程腔的规律与方法》一文中,对这两个字有一个详细的解释,他说:就拿老戏为例来说,《四郎探母》的《坐宫》中,铁镜公主上场唱四句“西皮摇板”,头两句一般这么唱:“芍药”二字,按京字京韵的四声读为“shao yao”,前字阳平后字去声,属“摇条”辙。
这两个字高唱,容易响堂,又是人物出场的第一句唱,往往很有效果。但是,按湖广韵,“芍”字应该发sho音、“药”应该发yo音,归“梭波”辙,无须另行收声,且两字都属于入声字,短促而低唱,故程师的唱法与一般不同,程先生不从俗,舍了易讨俏的高腔而低唱,显然是遵循以字行腔,决不“因腔害字”的法则。“芍药'二字低唱,在音节上虽然不能像高唱那样响亮,易获得效果,却以低腔处理,按字寻声,别具韵味。
其实,我们从赵先生的文章里也看到了他说:这两个字按照京音高唱,“容易响堂”,但他随后又说,程派这样按字是“不从俗……遵循以字行腔,决不因腔害字的法则”但是,“因腔害字”是遵守了,可是因为这个字的“不从俗”,是不是又“因字而害腔”了呢?说的通俗点就是这样按字,字腔都不好听。
京剧《四郎探母——坐宫》一折,程先生没有这段摇板的录音,留有导板慢板的唱片,是程先生唱片中的精品,程派第二代弟子赵荣琛留有这一折的全剧录音,他的徒弟张火丁也演出过。
张火丁演《坐宫》
音韵学家《京剧音韵概说》的作者,陈小田先生认为京剧是:“具有北京特色的中州音韵系统的艺术语言”如果这样定论,那么,是不是考量唱念字音,先得考虑字音是否符合这一标准,和唱念字音是否顺耳好听为第一要素呢?如果违背了,并且听来别扭和不很顺耳,是否这个字就不能说成功呢?
陈小田先生在他的著作里也谈到了关于《四郎探母》“芍药开牡丹放”的“芍药”二字的唱念意见。
他说:“《四郎探母》公主念京白,上场唱:“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这“芍药”二字,该不该上口?不上口怎么说,上口怎么唱?有一位老先生说:这“芍药”二字,自始即用京音,原因一是因为此二字皆为入声,二是公主念的是京白,唱京音则承上启下,恰到好处。”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道理有二:其一:京白京白,四声发的是北京音的四声,那么咬字发音是不是应该也是遵循北京音的咬字,关于京白,按照王瑶卿先生的说法,根据是老旗人的“大宅门话”,和现在的北京话以及普通话,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多的字音念法自有一套,只有那样念才会有韵味,那也是一种“有韵味的戏曲语言”。
其二,在唱腔里,“芍药”二字按照京音发声,即响亮也顺嘴好听,而发成“shoyo”二字,上口是上口了,可是并不顺口,字音上,两个尖字并一块,发一个,两个上口字并一块基本也是如此,因为,若想保证唱腔的优美,不能让人家听着别扭是第一要素。
程先生是不是这样唱,没有记载,赵荣琛反正是这样唱,但是并不好听,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的学生张火丁,迟小秋,全都没有这样唱,改成了,“芍”发京音,“药”上口的方式来唱,听着比那个强点吧,但是还是没有人家梅张的响亮顺耳。
张火丁和迟小秋演《坐宫》时的扮相
综上,我们用程派“芍药”两个字的发声演变过程,说明一个道理,即:戏曲的唱腔必须遵循一些要素,那就是,字音需要按照剧种的方言来按字行腔,对于京剧来说,湖广音中州韵以及京音都是他的按字规矩方言以及语音规范。
当然,由于京剧的发源原因,湖广音中州韵运用的多一些,京字京音运用的少一些,陈小田先生说:“我们对京剧采用的湖广音中州韵应该理解为一种九州集合的音韵,而不能理解为是一种地方音韵。”(注:见陈小田编撰的《京剧音韵概说》一书)那么,在唱腔的按字上,原则也应该是:如果湖广音听着别扭那么就应该考虑用京音入字而不能死教条,这两个字无疑梅派张派的用字发音更为成功。
戏曲发展是要遵循传统的语音习惯和字音规范,但是,唱腔的优美好听始终是戏曲演唱中排第一位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死教条,程先生在他的晚年,也在改变这种情况,比如在电影《荒山泪》中,他把拚(pan)改为京音发声拼(pin)就是一个例子,因此,越是优秀的艺术大师越不教条,越会从善如流,他们顾及的是艺术的效果而不是不合理的死规矩,注意我这里说的是不合理的死规矩,至于合理的规矩他们遵守的比谁都好,这一点一般人也是比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