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霸王别姬#张火丁#梅派
前几天我写过一篇题目为《张火丁改编的<霸王别姬>真的能超越梅兰芳大师的经典吗?》,反响比较大,大部分朋友觉得我写的这篇文章还是言之有物的,提出的五条疑问也是有根有据的。
不过,好像也有一部分人,我想是产生了误解,可能是我冒犯了他们的心中偶像张火丁女神,于是乎,很多人他们不从疑问上探讨,而是说话火药味十足,上纲上线,极少一部分甚至污言秽语,我想虽然骂脏话的那些火丁粉丝心中挚爱他们的偶像,但是,火丁知道他们这么龌龊,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她的粉丝的,因为让这样的人成为粉丝,实在是太丢人了。
闲言少叙,为什么今天我要谈《霸王别姬》这出戏呢?因为,看了一些人的留言,他们想当然的不顾史实,并且随意编造自己臆想中的“段子”,弄得很多想了解这出戏的人一头雾水,比如有人说:霸王别姬是尚小云编演的,和梅兰芳没关系……所以,今天我想就《霸王别姬》这出戏的前因后果,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和分析,阐述一下这出戏在梅派中,或者说在京剧历史中的重要地位和原因。
关于这出戏编演的详细情况,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在他的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是这样谈的,他说:“在我们1921年下半年编演《霸王别姬》这出戏之前,杨小楼,高庆奎,钱金福,尚小云等诸位先生,已经在“桐馨社”编演了霸王项羽和汉王刘邦楚汉相争为蓝本的新戏,这出戏取名《楚汉争》一共四本。这是我离开“桐馨社”以后的事,我曾看过这出戏是分两天演的,我记得杨先生在剧中演项羽,过场太多,有时上来唱几句散板就下去了,使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虽然十面埋伏有些场子是火爆精彩的,但一些敷衍故事的场子占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就显得温了。”
从梅先生这些谈话里我们能知道两点信息:第一,梅兰芳编演《霸王别姬》之前,杨小楼尚小云已经编演过了,但是是一出和梅兰芳这出戏完全不同的戏,而后梅兰芳的这个剧本也和尚小云的那个没有什么太大的必然联系。
第二梅兰芳是看了尚小云的这出戏觉得故事很好,但尚版的戏不够精彩,温且拖沓;繁琐,但故事很好,他受到启发而动了重新编排的心思,这也是《楚汉争》完全不演,歇了以后的事情。这个也是我以前说过的,很多艺人一般情况下,没有及其特殊的原因或者报仇放坏,都不会抢夺同行的饭碗,这是过去艺人普遍遵守的道德操守和规矩,轻易不破坏。
梅先生说:“我们新编的这出戏定名为《霸王别姬》,初稿由齐如山写就,是以明代沈采所编的《千金记》传奇为依据。分二本两天演完,这时候已经是民国十年的冬天,我们开始准备撒单头本子排演了。有一天,吴震修先生来说:听说你和杨小楼打算合演《霸王别姬》,那太好了。于是,我就把头二本《霸王别姬》的总讲拿给他看,吴先生仔细看了一遍后说:我认为这个分头二本两天演还是不妥,还是有拖沓繁琐的问题。于是吴先生拿走了剧本,几天以后他把压缩和改了一些的剧本拿了回来,经过大家共同努力,几天后修改完成。” 这次完成的剧本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梅派名剧《霸王别姬》的雏形版本。
以上梅先生的谈话,大致介绍了这出戏从构思到编剧的一个简单过程。梅先生对戏曲剧本是非常重视的。在他的一生中,出现过多位文学方面造诣极高的文化人,作为他的御用编剧,其中有齐如山、李释勘、吴震修、许伯明、舒石父等诸位先生。所以,梅先生的剧本,比之老戏的剧本文学性是前进了一大步,特别是《霸王别姬》这部戏,比起传统的京剧剧本,文学性方面可以讲是很高的,但是中国戏曲特别是“乱弹”时期的特点决定了,任何戏曲的剧本都需要为“角儿”的艺术服务,所以,本子写的通俗易懂且雅俗共赏,这其实就是编剧人的聪明和智慧,只有熟知国剧规律的人才能把控的如此良好。
据记载,这出戏梅先生头次演出就卖了个满堂,说明前期准备是很成功的,这在当时新编戏还不能一统京剧市场的环境下,是非常不容易的。梅先生后来说:“最初的这出戏十四五场,后来1936年我从上海回北京,和杨先生我们又合作了三次,减成了十二场,解放后减成八场。”这就是这出戏删繁就简,不断修正而成今天这个面貌的一个简单过程。
那么有一个话题还需要老话重谈,那就是,什么样的戏算经典,什么样的艺术品才能立得住而常演不衰?
其实基本有几个方面:首先,剧本必须有一定的文学性并且雅俗共赏,但是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第二点:艺人的技艺必须能撑得起这出戏让人流连忘返过目不忘,并且有下次还要看的冲动和欲望,第三点就是不断的完善和修改,那么第四点就是需要有经典的唱段传唱和精彩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舞台表演且广受欢迎,这几点梅兰芳大师编演的这出《霸王别姬》全部都做到了。
我们先说
其实传统的京剧是不重视剧本的,《霸王别姬》这出戏的剧本,是几位文学大家兼任梅兰芳的编剧编撰完成的,这个就完全不同于传统戏曲在文学性上不很讲究的情况。当然,传统戏曲是受艺人文化以及环境;时代的限制,这个其实也是板腔体首先重视艺人“玩意儿”的一个原因。
自“四大名旦”开始,由于很多文学大家的参与,京剧剧本的文学性就有质的飞越,剧本更加完整;完美,唱词更加典雅大气,这都是文学家参与编剧的结果,当我们听虞姬念着:“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的时候,想想过去传统戏的一些比如“马能行”一类的水词,更会觉得文学的加入,对戏曲是有很好的促进作用的。
第二点,艺人的技艺必须能撑得起一出戏,让人流连忘返过目不忘。
京剧大师梅兰芳是《霸王别姬》的创编者也是首演者,后来这出戏也成为了他的代表作。前面说过,这出戏是一出新编京剧,但它的框架特色程式等等一切,还是和传统老戏的模式一样的,只是旦角的服饰出现了微调和创新,但这个创新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样式也是扎根于传统的服饰文化以及对传统绘画的借鉴,是有根据的。所以很容易就被大家接受了,因为是美的;有根据的;不突兀的。所以,梅先生的这个改革很是成功,也符合他一贯认为的戏曲需要“移步不换形”的主张。
梅派的特点就是端庄大气唱念也是平和悠扬,典雅合度,所以梅先生扮演的虞姬及其符合这个人物,以至于有人说,他就是虞姬的化身。《霸王别姬》中最重要的一场戏就是虞姬的剑舞,这套剑舞,是梅先生根据六合剑编演而成的,由于梅先生从小刻苦练功,并且拜访名家,勤学苦练,武功有坚实的基础。所以,最初这一套剑舞,是非常刚猛的,现在留有他和金少山的视频资料,我们可以窥探一二。当时记载:“剑光灼灼,如同雨打梨花……”这些记载,也印证了早期的风格,还是趋向于刚猛和外放。
梅先生这出戏一生中,不断演不断的打磨和修改,使它逐成精品,到了老年,武术的锋芒已经被舞蹈的美姿所覆盖,棱角的风头被大气和沉淀所代替,使剑舞成为美轮美奂的舞蹈而不是武术。这就是质的飞跃,是艺术的升华。
另外一方面,个人魅力是京剧以及戏曲的重中之重,过去的名角儿之所以受欢迎,就是技艺的纯熟高超和不可替代,这也是《霸王别姬》很多人都在演,但是谁也演不过梅兰芳的重要原因和道理。
第三,就是不断地修改不断地完善是《霸王别姬》成为精品的重要原因。
这出戏,我们看到今天的版本和最初的版本,可以讲区别是非常大的。
首先是服饰,《霸王别姬》这出戏的服饰,属于古装服饰,这种戏曲的服饰是梅兰芳首创发明,过去是没有的。当然,他发明的这种古装服饰,已经在他其他新编古装戏比如《嫦娥奔月》《黛玉葬花》里有所运用,这出戏的服饰却是别具一格,有别于其他的古装服饰,既漂亮又新颖。比如如意冠,鱼鳞甲,这些都是梅先生的首创,他借鉴了古代的帝后冕冠和服饰,新创的这一套戏服成为京剧永久的经典。所以,戏曲的改革是要有根据,并且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才能立得住,否则想当然的拼凑就是侮辱观众的智商,终究是不会成功的。
这出戏的鱼鳞甲和如意冠,梅先生各个时期的照片可以看到都在不断的完善他们的样式和形状,固定到今天这个样子也是一个不短的过程。在唱上,开始虞姬出场唱的几句摇板:“自从我随大王”过去是唱慢板的,梅先生考虑到时间的问题,为了使剧情紧凑,于是改成了今天的这个唱摇板的演法,梅先生说:“当时这出戏我还唱西皮慢板,演了一个时期,觉得慢板有点温,后来就不唱了”。
唱词上,光南梆子梅先生各个时期的录音唱词和唱法就有很多种,直到老年基本固定到今天的这个样子,但是我们听梅先生49年以后的录音,他还是有微调,还在不断的修正完善。至于场次,那改动就更多了,后期的这出戏,由于考虑到剧情观众的接受度,从杨小楼先生去世后,梅先生就把这出戏主要突出虞姬来设计了,以至于有人就说,这个戏叫《霸王别姬》其实是《姬别霸王》。
不断修改不断完善,每次演出都有细小的变化,这也符合中国戏曲:“ 在严格程式规范内的自由度表演演唱” 这一原则。只有这样,艺人才能有意想不到的突发性精彩表演,当然现在受西方戏剧的影响,这些方面已经很难见到了,这不得不说也是作为中国戏曲的大倒退,戏不好看不吸引人也有这方面原因。
第四有经典的唱段传唱和精彩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舞台表演且广受欢迎。
大家知道只要学京剧学旦角的,基本会唱《霸王别姬》的南梆子“看大王”,和二六“劝君王”,这其实就是经典唱段永久流传的一个最好的证明,这出经典剧让人难以忘怀的还有那段精彩的剑舞,在曲牌夜深沉的伴奏下,古典美人虞姬,手挥双剑,强压苦痛,轻歌曼舞,这是何等的艺术享受,以至于台下的人和台上的人,同悲同戚,同情同感!一套剑舞成为梅派精品,也成为了代表中国京剧最高水平和境界的经典!
这就是《霸王别姬》,这才是《霸王别姬》,不可替代,也无法替代。
戏曲传承千年,自有他的规律和路数,一出戏能够成为经典也有他成为经典的原因和道理,其中艰辛和历练非比寻常!好的艺术品就如同一块美玉,优秀的艺人就如同高明的雕刻师,每一件艺术品无不浸透着工匠们的汗水与智慧,那么一件传世佳作,更是伟大工匠倾其一生的辛勤汗水而凝结成的艺术珍品。对于后代,我们最大的尊重就是不去破坏!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在戏曲无限凋零的今天,能保持一份冷静,保持一份坚守,保持一份节操,给传统文化一份休养生息,复苏和沉淀,不去折腾它就是有良知有操守的人了,这个难道很难做到吗?现在看还真不好说了。
(注:梅先生的一些谈话,选自梅兰芳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略有节选)